當我談到秦卓說我“書寫反動標語,該當何罪”時,導師說,“團結緊張嚴肅活潑”八個字,“本是延安抗日軍政大學的校訓,我借到逸中來,雖然不作為校訓,但對同學們也有鼓舞和策勵作用,絕非‘反動’。秦卓那樣講,可見他確有一定的政治背景。不過,你不必理睬他,心中有數(shù)便了。
“其實,他講這句話,大約好比‘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是指向我的??雌饋?,我在逸仙中學的日子,不會很久了?!?/p>
郭導師的教導我銘記在心,而他說在逸中“不會很久了”,則使我心情沉重。
就在這天夜晚,地理老師黃衡先生,將寄存在我處的一箱子書刊取走了。黃衡先生上學期教我們第十班的地理課。他大約未滿三十歲,講課時“左傾”的政治色彩很鮮明,皖南事變發(fā)生后,他甚至公然講些對中央社所謂“新四軍抗命叛變”不以為然的話。因此,我和周邦瑞、朱芳世、汪振民等都很佩服他,這無疑也是某些人忌恨他的緣由罷。
遷校以后,我不再聽課了,但常在辦公室同他見面,很高興替他泡茶買香煙。某日,他見我在刻寫蠟紙,便向我提出一項建議,說:
“你應該寫一篇文章,表現(xiàn)自己是怎樣從學生變?yōu)樾9?,以及做校工的?nèi)容和感想,寫出來很有意義。”
黃老師說,他和幾個朋友準備辦一份文學雜志,辦成了可以刊登我的文章。不久,我就寫出了一篇兩千字左右的散文,題為“在逸中做工”,交給了黃衡老師。
大約三個星期后,黃老師在夜晚來到我的住地——大禮堂舞臺后臺的右側(cè),說,有一批書,必須隱藏一下,問我這兒是否安全。我說這兒沒人來過,肯定很安全。于是他返回自己宿舍,搬來一肥皂箱的書。我把它藏在床底下我的箱子背后,整整一星期,平安無事。
到了我和秦卓爭吵這天的深夜,黃老師前來搬回書箱時,小聲告訴我,之所以要把書藏在我這兒,是因為有人告密,他雖然不知道是誰告的密,但知道秦卓是三青團*的分隊長,雖然這次并沒有搜查他的房間,但以后難保仍舊要查的,所以他很快就要離開逸中,并要我小心謹慎。
黃老師取走了他的書的第二天,羅國根由傳達室送來他留給我的一封信,全文如下:
榮同學:
我決定到桂西北的一個縣立初中去教書,過幾天便離開桂林了,因為沒有機會見到你,所以把信留在逸中傳達室給你,以后希望多多努力!
給我來信可暫寄:本市黨上街利成枧廠轉(zhuǎn)。我離桂后,他們會給我轉(zhuǎn)去的。
完了,祝你進步!
黃衡十七日(四一年十二月)
再:你的文章,可拿到別的地方發(fā)表,力報《新墾地》也可以呀!
黃衡先生把我那篇文章隨信留了下來,不消說,他們籌辦的刊物是流產(chǎn)了,但附有署名“若英”的一位先生的信,肯定《在逸中做工》的主題思想很好很切實,對不足之處提了些意見,并講了寫作敘事散文的要領,使我很受教益。然而,建議我投稿文藝副刊《新墾地》,我卻認為文章水平不夠,以后再說。
黃衡先生的信是用白報紙寫的,不及三十二開本的書大,紙張早已發(fā)黃,但我保存至今六十多年,依然完好。
盡管郭導師的教誨,句句在理,心服口服,但是姓秦的小子,竟敢把“槍”頂?shù)焦鶎?、黃老師的腰上,一個做學生的如此囂張,實在讓我無法咽下這口氣。于是,我與羅國根商量,怎么才能殺殺他的氣焰。
羅國根在傳達室工作,了解一件別人不大容易知道的事情,就是每個月秦卓家人都會寄錢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