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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初抵桂林 略志血債(17)

大后方:抗戰(zhàn)八年流亡曲 作者:正一


然而,尤其嚴重的慘狀還在北岸,還在環(huán)湖北路沿岸,綠草如茵的狹長地帶。

德明和我一路走去,只見排列成行的垂柳,新枝嫩葉已因敵機機槍的掃射而被折斷,散落在地。但是,使我們怵目驚心不敢看,不忍看,卻又不能不看,非看不可的,則是橫七豎八倒在樹蔭底下的死難者,夾雜在狼藉滿地的童帽、童鞋和童車之間的血肉模糊的死難者,大多是婦女和兒童,還有少數老人。

帶著孩子前來踏青游湖的婦女們,或許聽見了警報聲響,不及或不急于回家,因為散居在全城,住得遠,也不可能帶著孩子到城外某個巖洞去躲避;或許她們以為,待在榕湖邊上,即使被敵機發(fā)現,也不至于就遭毒手,因此沒有離開湖岸草地。

她們哪里知道,日本帝國主義是極端殘酷和嗜血成性的。敵機通過超低空飛行,盤旋偵察,先投擲一批炸彈,炸了榕湖,還炸了市政府大院。隨后,它們再盤旋偵察,目標非常明確地把槍口對準了湖岸草地一帶的老弱婦孺?zhèn)?,自西而東,又自東而西地反復掃射?!鎸θ绱颂幮姆e慮的謀殺,誰都很難幸免了。

婦女們、孩子們和老人們,幾乎每一位都被擊中,都在流血;鮮紅的血,一攤一攤鮮紅的血,從遇害者頭部、面部、胸腹部、手部或腿部涌出來,流淌到草地上,流淌到樹根旁,再經過斜坡流淌下去,跟湖水交融,染紅了榕湖水。

婦女們、孩子們、老人們的血,染紅了榕湖水!

德明和我跑到屠殺現場時,看見強壓怒火的警察和防護隊員們,以及淚流滿面的護士小姐們,正在搶救少數幾位一息尚存的重傷者,由擔架抬走。而大多數躺在地上不再呻吟,不再動彈的,則全部都遇害身亡了。我倆還分明看到,死者們有的是胳膊與軀體分離,有的是內臟外露,有的是腦漿迸流,有的是腿腳斷裂……殘肢斷足則被四處拋散。

親眼目睹如此慘狀,我倆面面相覷,臉色煞白,幾乎窒息。勉力再走一程,正想喘過一口氣來,卻見右前方柳樹的枝杈上,赫然掛著一條小腿!——不錯,那是一條嬰兒的小腿,白白嫩嫩的一條小腿,粉紅色的小襪子還仍然穿在腳上,但小腿從膝蓋處被截斷了,緩緩地往下滴血!孩子的鮮血滴落在被機槍擊中了的年輕母親的胸膛。這位母親仰臥在地,早已停止了呼吸,但她的雙手,卻依然緊緊地摟住她視為生命,但已被炸斷了小腿并喪失了生命的孩子!

面對這樣慘絕人寰的景象,我倆沒有勇氣再看下去了,德明主張暫離湖邊草地,先過馬路看看。馬路對面,是剛才被炸的市政府大院,此刻亂哄哄的人們正忙于救火。我倆想要進去,卻被防護隊員擋住了,只得站在大院門外的人行道上朝里觀望。但我們的注意力很快被身旁的一輛鐵箱車吸引住了。

原來,這兒停有幾輛修路的工程車,包括笨重的壓路車、熔化瀝青的鍋爐車和一輛較小的鐵箱車,它們排列在市政府大院門外人行道旁,有些日子了。

然而此刻,鐵箱車的車身底下,卻在不停地滴出血來,并已在路面上聚集成好幾個碗口大小的血攤。

怎么回事呢?我倆不敢擅自打開箱蓋,只好向站立在大院門前的防護隊員報告。

防護隊員過來見了鐵箱底下的血攤,也大起疑心,便伸手把鐵箱車的箱蓋打開。德明和我湊攏去,但見鐵箱之內卷曲著兩位衣衫襤褸的報童,懷里各自抱著厚厚一疊《廣西日報》,大約是剛剛分派到的。敵機來了,他倆認為鐵箱車可以防彈,就躲進去了。誰知道已被敵機發(fā)現,于是對準了鐵箱車進行掃射,槍彈不僅洞穿了鐵箱蓋,并且洞穿他倆的身體,然后又洞穿鐵箱的地板。他倆各中了好幾槍,一位是面頰被打碎,另一位是胸部被擊穿,情狀都極其悲慘。他倆的鮮血,則從箱底的若干個彈孔流淌到地面,凝聚成若干個濃濃的血攤。

由于年歲與我相近,我思忖,這兩位報童可能也是外鄉(xiāng)逃難來的,所以對他倆遇害,不僅難過得鼻子發(fā)酸,熱淚盈眶,不由得產生出特殊的親近感,當然更加深了對日本鬼子的仇恨。

此刻的湖邊綠草地帶,人比剛才多了很多,親屬獲悉兇訊而倉皇趕來了,——老太太哭倒在女兒身旁,呼天搶地;老先生抱起肢體僵硬的孫子,涕泗橫流;丈夫見了妻子的遺體,泣不成聲;一條原本美麗的環(huán)湖北路,已是真正的悲慘世界。

如此慘不忍聞和慘不忍睹的情狀,我倆實在是再也看不下去了;便轉身逃離開市政府大院門口,從廣西銀行和廣西日報社的門前往東,轉彎,過陽橋,經白公館背墻,沿環(huán)湖南路前行,準備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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