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有家被美國《時代周刊》點名報道的古董手表店，位于長樂路378號，那里離著獨立設計師小店聚集的區(qū)域已經(jīng)有點遠了，周圍大都是賣瓷器和古家具的店面。古董手表也不是這家店的主打，只占了柜臺一小角，幾乎都是"上海"牌手表，更多的是瓷器花瓶、根雕茶桌、老式座鐘之類。我去那回，店主容先生正坐在桌子后面玩電腦撲克，瞥我一眼立刻斷定是個看熱鬧的，頭也懶得抬，我諂媚地上前搭話："您收了這么多老手表，一定很喜歡吧?"他白我一眼："我可不喜歡，我就喜歡錢！"

之所以受關注，是因為有個中國最大的"上海"牌手表收藏家，老去那里淘貨。香港人JOELCHAN，收了上千只"上海"牌手表，那位容先生對他倒爽利，不論大小品相，一律100塊錢一塊?？稍贘OELCHAN看來，這些表可是分了等級的。1958年6月出廠的A581型號，別看外形粗糙，功能簡便，走起來還不大準（每天誤差超過120秒），可它奠定了上海手表廠大批量生產(chǎn)的雛形。還有塊1963年出廠的A623型，那正是周總理的最愛，他始終戴這么一只，到去世才摘下，因此還有了別名"總理表"。1996年，上海手表廠1955年建廠時生產(chǎn)的一塊手表，還拍賣了1萬5700美元。當然JOELCHAN說，收"上海"牌手表既不是沖著設計，也并非升值，僅僅是種對歷史的好奇和景仰。

上海手表廠還健在，可不想總被當成老古董，上星期，他們推出了全新系列"老亂"牌手表。"老亂"是上海話，翻譯成北京話，就是"牛逼"。這"老亂"手表是跟上海的創(chuàng)意工作室Jellymon和國際廣告公司W(wǎng)ieden+Kennedy合作設計，針對年輕人，面向國際市場（已在巴黎的Colette上架），特點是新潮。在原有的深沉表盤之上，老手表穿上了花外衣，表盤上的阿拉伯數(shù)字還被改成漢字。Jellymon的人說了，這些漢字簡潔優(yōu)美，即使您不懂漢語，辨認一、二、三不成問題，至于三點后的時間，您不妨向路人打聽，同時結交些新朋友。還有款叫"金色手槍"的，靈感源于《上海灘》，喻指那個滿是冒險家、花花公子和時尚女郎的1930年代老上海。老亂"牌手表，皆有"老亂"二字印在表盤后方，方方正正，金光閃閃。

1970年，中國輕工業(yè)部把當時的各大手表廠召集到一起開了個會，主題是制定制表標準，走時每天誤差不超過60秒。這個標準現(xiàn)在看來意義不大，但與會手表廠和品牌著實是當時

中國制表行業(yè)輝煌的一個側影。分別有上海手表廠的"上海"和"春蕾"，北京手表廠的"北京"和"雙菱"，西安紅旗手表廠的"蝴蝶"和"延安"，上海手表二廠的"報時花"，廣州手表廠的"廣州"，遼寧手表廠的"紅雀"，青島手表廠的"金貓"，蘇州手表廠的"蘇州"，武漢手表廠的"武漢"……上述有半數(shù)已不復存在，剩下的也掙扎著要給世界留下點新印象。

我曾經(jīng)參加過北京手表廠建廠50年的慶典，揭幕儀式選在工廠大院"主席揮手"雕像下，這尊雕像據(jù)說是北京最高的一尊主席像。三層廠房兼辦公樓就在主席身后，保留著1950年代建廠時的風味，樓梯斑駁油膩，廠房寬闊卻陰暗，空氣中彌漫著金屬末夾雜汗氣的酸味，半成品銅機芯堆在過道兩旁，好像一麻袋一麻袋的金幣。在舊式風景中，卻有個很新潮的部門"創(chuàng)意策劃部"，首領是有"中國陀飛輪之父"美譽的許耀南老師傅，他74歲，腿腳和眼神都不大靈便，卻堅持每天來坐一會兒，他的主要職責是"精神領袖"。其余是幾個年輕人，不求數(shù)量，每年做出一塊表就行，機芯雕龍畫鳳，銀坯掐絲琺瑯，深浮雕……全是中國傳統(tǒng)工藝，做好了到巴塞爾去參展，打品牌。50周年慶典晚宴上，"創(chuàng)意策劃部"成員坐在上位，旁邊挨著天津手表廠廠長和依波表董事長，頻頻贊嘆北表廠的創(chuàng)新意識，紛紛表示也要進一步解放思想。相比于上海手表廠與新銳設計師合作的"老亂"牌，北京手表廠走的是中華傳統(tǒng)手工藝路線，海派與京味兒涇渭分明。"經(jīng)典國貨"也炒作了有一段時間，可惜套件?；晟缾酆没亓π膰浨嗄晔冀K都不愿意把錢掏給國產(chǎn)手表，但審美趣味得到了升華，擱以前，"北京"牌手表的天安門標志總顯得過分老派，現(xiàn)在卻是時興的符號，而"老亂"牌背后的"老亂"二字，初看有點雷，琢磨琢磨，還是很"老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