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菁菁告訴歡慶,情況可能要比歡慶說的復(fù)雜。她又把九龍溝的現(xiàn)狀和康爺爺說的話跟歡慶說了。歡慶不解地問:“康爺爺是村支書,難道他都沒辦法制止馬坡?你們村是支書大還是主任大?”常菁菁回答:“現(xiàn)在不是搞村民自治嗎?村委會主任是行政長官,加上他上邊有關(guān)系,他有事不告訴康爺爺,康爺爺實際上大權(quán)旁落?!?
她說的是實話。村里的黨員多數(shù)出外打工,剩下的基本上都和康爺爺?shù)哪挲g差不多,有的已?當(dāng)上了太爺爺。黨支部的活動常常開展不起來,一些實際工作是馬坡說了算。馬坡不是黨員,不是他不想入黨,是他入不了。他每年都寫入黨申請書,黨員會就是通不過。用馬坡的話說,他一直還是黨的“外甥”。但馬坡卻花錢從一個普通農(nóng)民變成了村委會主任,村民中有人反映馬坡搞賄選??禒敔斦宜劊f:“你老爺子別把話說得那么難聽,小爺們這叫投資,等你老死了,小爺們還是要黨政一把抓,我等,我等,我等得起?!比A爺爺說:“幸虧沒讓這小子入黨,要是讓他黨政一把抓了,九龍溝就回到萬惡的舊社會去了?!闭f是這么說,可是九龍溝沒有一個正派的接班人,始終是他們的一塊心病。
歡慶聽后,神情有點沉重。他說:“這不是九龍溝一個村的事情,全國各地都有類似的情況,咱們現(xiàn)在處在一個大變革的時代,包括農(nóng)村基層政權(quán)的建設(shè)。我個人認(rèn)為,這需要時間,更需要人,要有人忘我地投入,不說一心為老百姓也得心里裝著老百姓,逐步在農(nóng)村形成一個有知識、有能力、有強(qiáng)烈的法律觀念、還要年輕化的現(xiàn)代政權(quán)結(jié)構(gòu)。”說著,他突然問常菁菁:“你那個康爺爺有點文化底蘊,是不是你給我講過的那個什么朝陽溝里的男主角式的人物?”
常菁菁自豪地告訴歡慶,康爺爺是上個世紀(jì)五十年代的高中生,而且在校時成績也不錯,村里人都說他要是參加高考,保準(zhǔn)能考上個名牌大學(xué)。北京、上海、蘭州等很多地方都有他高中時的同學(xué),是考上大學(xué)后分配到那些地方工作的。他們回鄉(xiāng)探親時,大多到九龍溝看看康爺爺,為他當(dāng)初的選擇感到惋惜。康爺爺?shù)牡拇_確是受當(dāng)時紅遍全國的《朝陽溝》的影響,自愿回鄉(xiāng)務(wù)農(nóng)的。他既有文化知識,又有農(nóng)村實踐?驗。
歡慶說:“他的同學(xué)為什么替他惋惜,還不是說他這一輩子呆在山溝里沒有??對,沒有發(fā)揮更大的作用?”常菁菁說:“你理解有問題。什么叫沒有更大作用?康爺爺是全省全國勞動模范,這是人人都能當(dāng)上的嗎?”說完,就生氣地轉(zhuǎn)過身去。歡慶推了推她,“不高興了?”她沒有回答,目光望著窗外北京輝煌的夜色,仿佛在深思。
歡慶又說:“跟我說說,你有多么不高興?”她說:“很不高興,非常不高興,十分不高興?!睔g慶調(diào)皮地?fù)崃藫崴念^發(fā):“那我怎么才能讓你高興呢?”常菁菁看了他一眼,說“讓我干我想干的事!”
這回輪到歡慶不高興了,睜大眼睛看著常菁菁,常菁菁毫不示弱,也睜大眼睛看著歡慶。他們就這么盯著對方,歡慶突然噗地一聲笑:“常菁菁你真行,能夠四目相對的,不是偉人就是白癡!你是哪一種?”
常菁菁也笑了:“咱倆?也別說?,都是白癡?!?
歡慶把常菁菁攬在懷里。常菁菁覺得有點累,她不想在這個夜晚再討論下去了。她靜靜地靠在歡慶的懷里,聽著歡慶的呼吸,聽著自己的心跳。她很佩服歡慶,歡慶談到工作總是很投入,總是有條有理,他生在北京長在北京,對農(nóng)村的事情知道很少,但從歡慶剛才說的,就能感覺到他是一個用心的人,有責(zé)任感的人。想到這里,她對歡慶說:“我聽馬坡那么欺負(fù)我爸我媽和鄉(xiāng)親,心里就是不服氣?!?
歡慶并不吃驚,說:“我知道?!?
常菁菁一愣,試探地又問:“如果我要是真回老家去做事,比如搞旅游開發(fā),你支持我嗎?”歡慶認(rèn)真地回答:“不支持。”常菁菁抬起頭看著歡慶,撒嬌地說:“可是我想呀。”她用手比劃著一個圓形,說:“我們家的資源就像個大蛋糕,其中也有我一份?,F(xiàn)在有人想獨吞這個蛋糕,你說是讓他獨吞了好呢,還是大家人人一份好呢?”
歡慶撫摸著她的頭發(fā):“可是理想和現(xiàn)實不是一回事,沖動往往要付出代價,甚至犧牲?!?
常菁菁說:“你還記得你帶我去重慶旅游時,咱們看了渣子洞,你曾說過的一段話嗎?”歡慶愣了一下,沒有回答。常菁菁說:“你說,每一個時代,在一個國家或者一個組織中,都有這樣一群人:他們具有遠(yuǎn)大的理想和抱負(fù),把國家的振興、民族的興亡和人民大眾的幸??吹弥粮邿o上。為了實現(xiàn)理想,他們會發(fā)憤圖強(qiáng),會堅持不渝,會前赴后繼,會赴湯蹈火,甚至隨時獻(xiàn)出寶貴的生命??”歡慶剛要開口,常菁菁又說:“你還說,一個國家或者說一個組織如果沒有這樣一群人,這個國家和民族就沒有希望。”歡慶顯得有點尷尬,嘆息一聲,說:“那是說的政治家,咱們是凡夫俗子。再說,那也是有感而發(fā)??!”
他見時間不早了,起身要走,到了門口又停下腳步,用渴望的目光看著常菁菁,猶豫了一會兒,說:“菁菁,我,我今晚是不是可以留下來???”
常菁菁臉一紅,搖搖頭。歡慶把常菁菁?到懷里一陣狂吻,仿佛明天就要分別。常菁菁渾身的血液都像被煮沸了一樣。有一瞬間,她甚至動搖了,想讓歡慶留下來。但是這個念頭一閃即逝。歡慶走后,她坐了很長時間,想了很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