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地為牢,乃上古時刑律,于地上畫圈并令罪人立圈中以示懲罰,猶如后代的牢獄。龍湉一走出柳園,就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是“畫地為牢”,外面到處張貼著他的通緝,根本沒辦法出“牢”,陷入處處為“牢”的地步。
更令人驚奇的是,通緝上不僅有他真實的畫像,還有各種他可能化裝之后的相貌臨摹,有貼了長胡子,換成西域裝束的,有裝成老年人、佝僂著背的,最有想象力的,居然還有裝成婀娜大肚的孕婦的。
——幸好沒有裝成死人的。
人可以被殺,但不能自殺,人可以無相,但不能破相,龍湉沒有想到自己的“破相”官府懸賞相當于普通人家三年收入的一千兩銀子捉拿,顯然已將其列入重犯,花了那么大的功夫,必欲擒之而后快。
這時候,他才明白此行不是一個“簡單”的任務,而是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連門都不敢出,一出則猶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還談何接人?
柳園下達的任務,是“沒有條件和,創(chuàng)造條件”也必須要完成的,沒有任何商量、回旋、更改的余地。
他有什么辦法可以破牢而出?
龍湉反應的快,用長袖蒙著臉,如兔子般一溜煙跑了回來。
一回柳園,就看到小姿在那里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彎下了腰。手里還拿著一張通緝告示在張牙舞爪地揮舞,就似在示威。
恨得龍湉牙癢。
直等笑夠了,小姿方直起腰,故意問:“你怎么回來了,不是要去接我嫂子嗎?”
“接你個頭?!饼垳徤鷼饬耍骸翱茨愀吲d的,罷了,罷了,根本不敢出去。”
小姿睜大眼睛:“你不是很有辦法嗎?”
“能有什么辦法?”龍湉雙手一攤:“別人連化裝都想到了。”
“我到有個主意?!毙∽搜谥煨Γ骸盎蛟S可以幫你這頭蠢豬?!?/p>
龍湉病急亂投醫(yī),忙道:“請說?!?/p>
“就是我們裝成夫妻,我替你作掩護。”
龍湉氣急反笑:“你又在打什么主意?是不是想扮妻子?”
“不是我扮妻子,而是裝丈夫?!毙∽苏f:“嗯,換句話說,也就是把你裝成女人。”
“哼,不行?!饼垳彶灰詾槿唬骸澳氵@招,別人早想到了,還拿我開心?”
“我說的是真的。”小姿慢悠悠地說:“一般女人當然不行,可是裝成一個蓋著紅布巾的新娘子,有誰會知道是你?”
龍湉眼睛一亮。
于是,在這個春暖花開、陽光明媚、草長鶯飛的日子,柳園高高興興走出了一隊吹吹打打的送親隊伍。
新郎戴著紅花穿著吉服騎在一匹高大健碩的棗紅馬上,意氣風發(fā),是不是新郎官都是這個趾高氣揚的樣子?龍湉在轎子上偷眼看著這位無論怎么看都還是像女人的新郎,又是覺得好玩又是覺得好笑。
這個新郎的蹩腳扮演者自然就是小姿。
除了她,有哪個新郎那么靈氣,皮膚那么白,身上那么香,胸脯那么挺,動作卻又那么粗魯,一路上看誰不順眼就要揮鞭打人?罵人的時候聲音又那么好聽?
沒有,絕對沒有。
至少龍湉沒有見到過,還沒等他多偷偷欣賞一會,小姿已經(jīng)嬌罵:“看什么看,老老實實的在轎子里呆著?!?/p>
有這種態(tài)度對待新娘子的新郎嗎?真進了洞房還了得。
龍湉淡淡一笑,從接到差事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如一潭平靜的湖水被扔進了一塊巨石,激起陣陣波瀾,再也沒有平靜過。
一想到那位女人,心里就如針般刺痛。
如一個諺語所說:“一切在流動,一切又都碰撞在一起”。一切都是機緣所至,很多事情勉強是勉強不來的,就如同冥冥中誰的生命早就鋪好了路,你無法預計卻已注定。
第一次見到夫人冰荷的時候,龍湉就被她的美貌端莊賢淑征服了。
那是個多雪的季節(jié),雪落的聲音如同一粒微塵瞬間消失,隨同他的記憶,一起沉淪。來到柳園不久,一個略帶傷感的女人,傷感之上依舊顯示出良好的教養(yǎng)與氣質(zhì),那樣的寧靜和優(yōu)雅,靜靜地從雪中走進了他的視線。
偏巧,就在目光對視的一剎那,仿佛目光帶了磁石,天地也為之改變。
那個風雪里、有點寒冷、陽光卻異常明媚的午后。突然有種心動的感覺,這樣的感覺讓他既刺激又折磨,欲罷不能。
冰荷的相貌清秀,氣質(zhì)優(yōu)雅,身材勻稱,特有的女性成熟風韻令他的感官著迷。
龍湉是惆悵的,他的惆悵如詩章里寂寞的冬日,撒給寂寞的柳園一地的潔白,滿腹相思,如同一道絢麗的色澤,同飄揚的雪花相融,沉淀為透明發(fā)光的晶體,觸動著神經(jīng)的每一根脈絡,刺激著曾以為黯淡的敏感。
他從此記住了一個女人,一個根本不該愛的女人——他可以去愛任何人,卻絕不能去想自己老大的妻子!
一個人可以去殺人、去放火、去當強盜、小偷……卻絕不能去“盜嫂”,這是江湖上最令人不恥的一種行為!
人不能無恥到那種地步!
可是,為什么老大卻偏偏選中他去接人?難道看出了什么?還是僅僅是一種試探?
龍湉感覺這一路既漫長又遙遠,既想早點到又怕見面后的傷感。
小姿的心里充滿了快樂。
第一次注意到龍湉這個家伙,是在一次有人來拜訪的時候——這里的拜訪,更多的含有比試、切磋、示威、踢館的意思。
那是個多事之秋而又充滿活力、人材輩出的時代,別人正正當當?shù)纳祥T拜訪,有頭有臉的柳園是不能拒絕的。
這是事關面子和名譽的問題。
小姿是一個喜歡“出事”的人,遇到這種事情怎么會錯過?當然是跑顛顛的過來,混在人群中看熱鬧,如果不是幾個叔叔及時喝住,恐怕要親自上場了。
來的人個個兇神惡煞、不可一世,其中一位很有惡名的,“以恥為榮,自稱無恥之圣”,一向言而無信,出爾反爾,心狠手辣,脾氣暴躁,蠻不講理,人人對其畏而遠之,以“恥名”揚名江湖。
古人說:“人不可以無恥,無恥之恥,無恥矣?!边@世上有無知的人,有無恥的人,但絕少有敢把無知和無恥拿出來炫耀的人,敢把自己的無知無恥拿出來也真的是無知無恥了,自己都說自己是咒不死的人看來真的是咒不死了。
——“頭頂生瘡,腳底流濃”的墨家后人墨白就是這樣的人。
——“墨者之后為俠”,如果以宣揚“兼愛”的墨家祖先地下有知,看到這樣的作賤,不知會作何感想——恐怕會氣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