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見病榻上的白時中,張邦昌吃驚不小。僅短短的四天光景,白時中那本來雖然多皺卻不失豐潤的面頰,已經(jīng)憔悴得如同一具骷髏。不過張邦昌對此不難理解,從位極人臣一落千丈跌到谷底,這樣的打擊,對于白時中這個視官如命的老家伙,極言其酷亦不為過。
對于李邦彥和張邦昌在皇上面前背信棄盟出爾反爾的表現(xiàn),白時中當時是極為憤慨,認為此二人真正是卑鄙小人無恥之尤。但事后靜心想來,他又覺得他們那么做也是有情可原。明哲保身不僅是為官之道,亦是人之常情,在這一點上,凡夫俗子概莫能免,對李張二人也難于苛求。從這個角度去想,白時中對這兩個人的怨氣便消除了不少。加之自從他被罷黜回府,門前便驟然冷落,這幾天尚無一人上門來探視,現(xiàn)在這兩個人肯來登門問病,就很是難能可貴了。因此這時在白時中的心里,便生出了一團溫暖和感動。于是他勉強動了動狀如枯柴的手指,聲音喑啞地請二人落座,同時堆積著眼屎的眼窩里盈滿了老淚。見到這番情形,張邦昌又不禁感慨,暗想這官場生涯真是一條有進無退的險途,不知自己的將來,又是如何光景。
李邦彥張邦昌在床邊的繡墩上坐下,對白時中的病情做了問訊,說了些寬慰之語,爾后便說起了汴京的形勢。
由于局勢一天比一天糟糕,家人們怕白時中聽了憂慮過甚加重病情,對這方面的消息一直沒告訴過他?,F(xiàn)在他聽李張二人如此這般地一說,才知道了個大概。聽完二人的言語,白時中閉目半晌,長嘆一聲道,惜乎皇上不納老夫之言,如今是想走也走不得了。
李邦彥說,所以我們特來請教白公,當此之際,計將安出?
白時中苦笑道,老夫的話,皇上肯聽么?李邦彥道,良藥苦口,皇上一時受人蠱惑轉(zhuǎn)不過彎子,但總有明白過來的時候。白公若有良策,我等自當力薦。白時中激動地道,良策便是離京避敵,皇上不納,如之奈何!張邦昌忙擺擺手道,過去的事不提了,白公就說眼下罷。
白時中亦覺自己失態(tài),他喘了兩口粗氣,想了想說,依老夫之見,為今之計,只有亡羊補牢。李邦彥就問,如何補法?愿聞其詳。
白時中道,莫要與金軍開戰(zhàn),務必搶在金軍攻城之前,與其達成和解協(xié)議。無論金人提出什么要求,都可權(quán)且答應。惟其如此,方可免禍。李邦彥問,白公以為我大宋禁軍一定打不過金軍么?白時中冷笑道,若能打得過,金軍能到得了我汴京城下么?我軍若要硬打,無異以卵擊石。
李邦彥與張邦昌聽了,相視點了點頭。
白時中喘了一會兒,又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老夫如今是無能為力了,國勢興衰就看你們二位,望二位好自為之。李邦彥煞有介事地應道,白公憂國憂民忠心赤膽,誠可謂感天地而泣鬼神也。我等一定以白公為楷模,盡心竭力扶保大宋江山。
因見白時中由于說話多了,氣力明顯地不濟,李張二人又簡單說了幾句請白公多保重之類的套話,便起身告辭。此后再無人去看望白時中。數(shù)日后的一個深夜,白時中痰厥氣阻,病情轉(zhuǎn)危。待其家人慌忙將郎中請上門來搶救時,白時中早已一命嗚呼多時。
當日李邦彥張邦昌離開白府后,即一同回至李邦彥處進行了商議。白時中敢于始終如一地堅持自己的政見毫不動搖,在這一點上李張二人確實是皆自愧不如。對于白時中提出的亡羊補牢,二人亦皆贊同。只是這個主張由誰去向皇上說,卻是一個大難題。李邦彥擔心趙桓現(xiàn)在除了李綱的話以外,誰的話也聽不進去,怕萬一觸了霉頭,落得與白時中同樣下場。張邦昌當然更不愿意當這根出頭的椽子。兩人在這個問題上相互謙虛了很長時間,也沒將事情落實下來,因此最后只能很遺憾地商定,將向趙桓進言的時間推遲至與金軍開戰(zhàn)后,如果宋軍首戰(zhàn)失利,兩人馬上共同進言。他們估計,到了那時候,趙桓接受議和建議的可能性就會大得多了。
其實李邦彥張邦昌對趙桓拒絕接受議和建議的顧慮有點多余了。殊不知趙桓此時的心境,實際上與他們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