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正文 第一章 劫

公元1985年8月23日夜,中國云南境內(nèi)。

一輛"太湖"牌長途客車頂著大大小小的包袱行李正沿著蜿蜒黑暗的國道蹣跚而行。前車窗上貼著一塊碩大的紙牌"昆明--西雙版納"。車頭前的兩盞鬼火也似的昏暗燈光努力照亮著不知去向的前方。

整日的顛簸勞頓使得車上的人們大多已沉沉睡去。馳之不盡的路面加上單調(diào)的發(fā)動機轟鳴聲實在是最好的催眠曲，連客車駕駛員也在努力抵抗著睡意的侵襲,時不時用烏黑的大手搓一下自己由于過長時間沒有活動而略顯僵硬的脖子。

酷暑的夜晚對駕駛員來說，應(yīng)該是一天中不可多得的清爽時間--整個白天太陽肆無忌憚地在車頂上烙下的炙熱溫度被夜風(fēng)一絲絲溫柔地抹去，在風(fēng)之精靈那輕柔小手的撩撥下，高溫給人帶來的煩躁心理會不知不覺間流淌至盡。

可是今天晚上除了龐大車身開動時帶起的勁風(fēng)以外，客車外的整個世界都靜悄悄的，找不到一點點風(fēng)的影子。遠方近處大大小小的植物們都仿佛死物般連一片小小的葉尖都不動一下。周遭連綿不盡形狀不一的山體如同只只來自遠古的巨獸，默然盤踞在夜色籠罩之中,一片死氣沉沉。

猛然間，山風(fēng)大作，咆哮的怒吼在一剎那間就覆蓋了整個世界?？蛙囁緳C顯然注意到了異樣的天氣，他惱火地探出頭來仰望夜空，卻見到了讓他須發(fā)皆豎的情景--天邊隱隱亮起的電光中，空中不知何時已完全被烏黑陰沉的積雨云所完全覆蓋。猙獰可怖的雨云層眼見著越變越厚，越壓越低。

"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這句話所包含的常識在中國恐怕連孩童都明白。在費力地咽下一口吐沫的同時，他大力踏下了"太湖"牌的油門。

這輛公里數(shù)已超過赤道長度幾圈的老爺車在發(fā)出一陣沉悶轟鳴聲后，加速向前方馳去。司機點了根"龍泉"，瞇著眼長吸了一口喃喃道："可千萬別下大雨??！"略微掃了一眼人滿為患車廂，他還是為車隊收購了這輛監(jiān)獄轉(zhuǎn)運犯人的大型客車而贊嘆不已，雖然它的年齡老了些窗戶上又盡是密密麻麻的鐵柵欄，可那超級低廉的價格和它創(chuàng)造的營收相比實在是物超所值的很了。

在幾十甚至幾百公里沒有任何輔助照明的惡劣路面上開夜車遇到稍大一點的降水都能讓最老練的駕駛員心驚膽戰(zhàn)，更別說是一場過后能把盆地變成湖澤的暴雨了。在享受著別的駕駛員沒有的高薪工資和油水的同時，長途客車司機唯一的奢望就是路途中不要有狀況，只要干過這一行的人無不知道在幾千里地上拋錨打滑時一人孤單無助時的感覺的。

可有時，老天偏偏就是不遂人愿。在司機剛剛?cè)拥魺熎ü珊螅皇鄣拈W電夾雜著龐然的氣勢從蒼穹深邃處刺了下來，瞬間把天地見照得雪亮。緊接著,一連串巨大暴戾的雷聲鋪天蓋地砸了下來,震得人耳膜"嗡嗡"直響。

汽車最后一排的座位當(dāng)中，坐著一對年輕的軍人夫婦。男的挺拔俊朗女的眉目如畫,全身的橄欖綠襯得兩人更是顯得英姿勃發(fā)。妻子手中還抱著個襁褓中的男嬰，已是被雷聲嚇得大哭起來。那年輕母親大為心疼，一只手虛掩住了嬰孩的耳朵,另一只手愛憐地去撫那孩子的臉龐。

不知是那孩子餓了還是天性使然，當(dāng)母親的手指撫摩到他的嘴旁時，那嬰孩居然兩只小手一抱，將那手指含進嘴里吮得"吱吱"有聲。年輕的妻子轉(zhuǎn)頭看向丈夫，卻見年輕的父親正凝視窗外，面上盡是掩不去的憂色。

沉默了片刻妻子歉然道："天哥，私訂終身畢竟是我們不對，回家后你萬萬不可和公公起沖突。"丈夫目光一黯："父親承認最好，不認你，我便和你遠走高飛，再不留戀其他一切。"頓了一頓又低低道："父親向來極為自負，脾氣又霹靂火爆。望他老人家看在娘的面上不會為難你。"輕輕卸下了頸中的一枚雕刻成龍形的血色古玉給妻子掛上。妻子卻又將玉墜戴在了襁褓中嬰孩脖中，望向丈夫，神色中極是執(zhí)拗。兩人僵持片刻，年輕的丈夫無奈一笑，望向妻子的目光中盡是傷感溫馨之意。

"啪"的一聲，第一滴雨打在了客車的車廂頂上。隨著急如馬蹄的撞擊聲，雨越下越大。一分鐘不到，"嘩嘩"聲大作，這場大到恐怖的暴雨已經(jīng)籠罩了整個世界。駕駛窗前已經(jīng)是白茫茫的一片，司機早已經(jīng)放慢速度，心驚膽戰(zhàn)而又茫然地向前方行駛著。半小時后，雨不但沒小，反倒有略大的趨勢。所幸的是已至哀牢山境內(nèi)，離下一個大站墨江已經(jīng)不遠了。

在小心翼翼地馳到了又一個山口轉(zhuǎn)彎前，變故毫無預(yù)兆地發(fā)生了。由于轉(zhuǎn)彎處地勢較低，道路一處靠山一處又是深淵峭壁，客車司機老遠就踏上了剎車，試圖將速度再帶得低一些。連續(xù)輕點了兩腳毫無反應(yīng)后，司機惱火的咒罵了一句，重重踏了一腳后拉下了手剎車。這輛滿載了人和貨物的"太湖"依然無動于衷地向山口處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