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回來也七八日了吧,”章皇后坐在牡丹紋繡墩上,對著青銅繪紋妝鏡貼花點(diǎn)翠,雙唇微抿,“若非皇嫂差人請你過來,你都忘記皇嫂了吧。”
“皇嫂過慮了,今歲長途跋涉,我只是有些倦怠,懶懶的哪里都不想去?!睂幐枵居诘翊扒?,望著庭前與宮娥嬉戲的六歲小男孩,寧燁。
章皇后緩緩起身,逶迤裙裾隨著款款移動的步履盛開如夏花,她握住寧歌的手,笑靨明亮,“明兒一早陪我到凌霄殿向母后請安?!?/p>
寧歌抽出手,唇角微動,“皇嫂純孝,我就不去了?!?/p>
章皇后未料公主會如此直接地拒絕,不由得心中輕嘆:本想緩和這對母女冷僵的對立情緒,如今看來,公主對母后的此番安排仍是無法釋懷。公主回朝已有數(shù)日,凌霄殿卻從未踏上半步,母后雖無提及,她卻曉得母后的哀傷與失望。
她佯作不知,欣然笑道:“母后總是對我說:寧歌這孩子啊,面冷心熱,皇后閑了就到鳳凰銅闕走動走動,一人待那么大宮殿,怪悶的。”
寧歌突然道:“若皇嫂為皇兄再添一位小公主,皇兄定會開心不已?!?/p>
章皇后亦望向窗外,落日余暉斜斜地打在樹梢、宮墻上,灑落成金,寧燁歡笑之顏在絢爛金光里熠熠閃亮。她美眸微眨,閃現(xiàn)出寧和之光,“我已有燁兒,小公主……命中有時(shí)終須有,命中無時(shí)莫強(qiáng)求,一切都是命?!?/p>
寧歌淡淡問道:“皇嫂相信‘命’嗎?”
章皇后側(cè)首望著寧歌,笑意柔緩,“以往不信,如今信了。我是高門之后,我位處中宮,我榮寵不衰……往后將會如何,都是命相所至?!?/p>
“我不信?!睂幐枥淙欢Z,字字珠璣。
“娘娘,少傅求見?!彼匾聦m娥輕聲稟報(bào)道。
“有請?!闭禄屎竺夹臐L過一溜兒笑意,聽聞寧歌之語,心中又是感慨又是贊賞,于是朝她溫和笑道,“今兒真是巧了,公主,許久不見少傅了吧。”
“臣,參見皇后娘娘,參見公主殿下?!鄙ひ舸竞駡A潤,令人倍覺舒適。
“免禮?!闭禄屎笕崛嵝Φ?,背對著寧歌朝自己的兄弟章淮謙輕眨眼睛,“這些日子,母親可好?”
“謝娘娘記掛,母親一切安好。”章淮謙會心一笑,似是無意看向湘君公主,頰上笑意純良,“未料在此遇見公主,臣之榮幸。公主可好?”
“聽聞少傅不日大婚,恭喜。”寧歌的唇角漫起一絲輕煙似的笑意。
適時(shí),一宮娥進(jìn)來稟報(bào):“娘娘,皇子殿下要沐浴,要娘娘在旁……”
章皇后一怔,隨即側(cè)身歉意地笑道:“燁兒沐浴總要我在旁,公主,要不讓少傅陪公主到西洲走走?”未及寧歌回應(yīng),她朝章淮謙笑著吩咐道,“少傅,陪公主走走,一兩個時(shí)辰后再回來。我先去了。”
章皇后匆忙而去,章淮謙恭身道:“恭送皇后娘娘。”但見湘君公主輕移蓮步,似要行出崇華殿,便緊步跟上,尾隨其后,朝著西洲的方向走去。
西洲乃皇城西向千頃煙波,廣域遼闊,種植百種林木花卉,或爭奇斗艷,或郁蔥長青;西洲北岸蘆葦漫漫、香草蔓生、水鳥棲居,十足野外意趣,與皇城朱漆雕龍、飛檐粉壁著實(shí)相異,卻深得北寧歷代帝王后妃喜歡。如今,西洲五景冠絕洛陽皇城:十里煙波、瓊臺、玉闕、蒹葭亭、流芳甸。
天色漸晚,燦金余暉隱入高山遙遠(yuǎn)的天際處,只余徐徐水風(fēng),吹散些許郁烘熱氣。漫步于十里煙波,章淮謙略略靠后,但見湘君公主的繡袂當(dāng)風(fēng)揚(yáng)起,宛如白蝶撲扇,又見她側(cè)臉平靜如斯、微光如雕,不由心蕩神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