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獻
我和青青是同一個美容美發(fā)班的同學。畢業(yè)后,我們選擇了看上去很相似,但其實截然不同的工作。
青青專門給新娘子化妝做頭發(fā),這份工作很適合她。一來她喜歡人多熱鬧的地方;二來她愛說愛笑,幫新娘子化妝做頭發(fā),雖說是賺了人家的錢,但活潑會說話的她,給原本就喜慶的場合更添了幾分姿彩,非常受歡迎。
而我,則應(yīng)聘了殯儀館化妝師的工作,替去另一個世界的人們,在人世間做最后的梳妝打扮。這份工作,同樣也很適合我,因為我性格內(nèi)向,不善言辭。當然,剛開始的時候,同已經(jīng)沒有呼吸沒有生命的人同處一室,難免有點害怕,但這份工作收入高,適合家境貧寒的我。而且做了一段時間后,我覺得也沒什么好怕的,這些人,已經(jīng)不會思考,不會說話,有時候,反而更加安全,更叫人放心。
起先青青對我很是生氣,她原本指望我們兩個好朋友攜手打天下,最好全城的新娘子都慕名而來求我們倆化妝打扮才好呢。我跟她說,雖然大家是情同手足的好朋友,但人各有志,而且我家境不好,需要幫補家用,這份收入高且非常穩(wěn)定的工作,是再適合我不過的了。
青青到底是青青,聽了我的解釋后,很快就釋然了。我休息,她也沒有婚禮可忙的時候,我們就聚在一起喝茶。
她總是舉著我的雙手,贊嘆道:“多漂亮的手啊,如果是游走在鮮活、美麗的新娘子的臉上,那才叫相得益彰、相映生輝呢?!蔽艺绽蛔雎?,慢慢地品茶,任由她唧唧喳喳說個沒完。她說,我聽,是我們倆多么愜意、多么閑適的美好時光啊。
或者,她大大咧咧地擺弄著我的臉: “寒寒,你的臉真精致漂亮,以后你結(jié)婚了,得讓我來幫你化妝,我一分錢也不要你的,但我有信心讓你成為全城最美麗的新娘子!記住,你的臉,我做主?。」彼⒆託獾赜檬质箘诺卦谖业哪樕夏髱紫虏欧砰_。
我還是一聲不吭,任由她在我的臉上又掐又捏。那時候性格內(nèi)向的我還沒有男朋友。但毫無疑問,如果我結(jié)婚了,我的臉,當然由青青做主。
我跟她同學了兩年,很清楚她年紀雖小,手藝卻不簡單,也知道因為勤奮細心,因為人緣頗佳,她的生意越來越紅火,才幾年工夫,已經(jīng)做了老板,手下雇了十多個人。
以為這樣的日子,可以天長地久地過下去……
有一天早上,我剛上班不久,突然就送來了一個車禍身亡的女孩。當白布單慢慢揭開的時候,我整個身體都僵硬了,全身的血仿佛一下子涌到頭
上,我沒有來得及說話,就失去了知覺。醒來后,我發(fā)了瘋似的找到她,撲在她身上,號啕大哭。
是青青!她除了一條胳膊斷了,流了少量的血,其他部位幾乎沒有任何外傷,但五臟六腑卻被嚴重毀壞,在車禍現(xiàn)場就已經(jīng)香消玉殞了,沒有送醫(yī)院,而直接送來了這里。
我流了很多很多的淚水,但終于克制住自己的情緒。我想,我不能這么無休無止地哭下去,我得為青青做點什么。我請示了經(jīng)理,他看我情緒已經(jīng)稍稍穩(wěn)定,又再三詢問我是否能勝任,終于同意由我來為青青化妝。
我的淚,一滴一滴,無聲地從臉頰淌落。我小心翼翼地用紙巾拭去淚,不敢讓任何一滴落在青青的臉上,怕驚擾了她安詳美麗的睡眠和慢慢飄離
塵世的靈魂。我仔仔細細地幫青青化了一個清淡美麗的妝,又一根一根把她那一頭飄逸柔韌的長發(fā)梳理好,整整齊齊地盤在頭頂。我檢查了一遍又一遍,不是怕青青不滿意,是怕我自己不滿意。
“你的臉,我做主,哈哈哈……”那清脆的、精靈般的聲音倏忽間在耳邊響起。
“青青!”我悚然一驚,不,不是青青,青青她再也不能說話了呀,那不過是恍惚的我,憑空生出的幻聽……
青青啊,在意想不到的巨大變故來臨之前,人是多么渺小卑微啊,誰能逆轉(zhuǎn),誰能做主呢?也許只有命運的那只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