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我們婚后的第三個年頭,仍然可以說是平淡的。平淡如一杯涼白開。當然涼白開也可以變化,如加熱它仍會沸騰,冷卻亦可以結(jié)冰。所以生活是變化的,只是有時它顯得細微,不經(jīng)意。我注意到落雪在那次舞后明星的經(jīng)歷后,悄悄地發(fā)生了一些變化,我敢說,從我認識落雪的第一天起,直到變化前,她幾乎是從不涂口紅的(結(jié)婚那天例外)。她嬌艷欲滴的雙唇是造物的恩賜,即使是最精心的修飾亦將破壞她天然獨具的藝術(shù)?,F(xiàn)在,落雪便在精心地破壞她的藝術(shù)。我對此沉默是出于對她的尊重和不想落得干涉自由的壞名聲。被她置于箱底的衣服變換在她的身上。她文靜、內(nèi)斂的性情也變得開朗許多,回娘家的走動變勤了。楊步升的電話專用線占用率高了許多,他經(jīng)常向我們兩口子匯報他的工作及業(yè)績。高潮有時也會通過電話與我們胡扯閑逗幾句。對了,電話還被落雪他們學(xué)校利用過幾次,是邀請落雪參加諸如省教委考察,兄弟校來人交流之類的酒宴、舞會。落雪摒棄了與費才及校方在分房問題上的前嫌,在征得我許可的前提下,欣然前往。這加重了我一人獨守空房時的寂寞,這寂寞又不能流淌成詩行,這讓我感到痛苦。但這不是落雪的錯,也許桎梏她在二人世界里的時間太久,她有理由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氣,婚姻不該成為她的監(jiān)獄、籠子。而我留在籠中、獄中的理由是:我的心成為我的籠子、監(jiān)獄。我?guī)缀鯚o事可做,不想寫詩亦寫不出詩,部里讓我做的事兒也幾乎少到?jīng)]有。因為辦公室的“銀鈴”小苗調(diào)到我們部,部里組織聯(lián)絡(luò)的具體事宜已交由她做。我除了掃掃地,打打開水,抹抹桌子,剩下的時間便是兩眼迷茫地發(fā)呆。小苗便有時取笑我,叫我呆子,而我望著她漸起的肚子回敬她“大肚蟈蟈”。
有一次我在路上走,險些撞到了一個女孩。我認出那個女孩是落雪的學(xué)生,曾大膽看過我?guī)籽鄣镍P堯。她開玩笑地問我,是不是進入了詩意的世界。我就不開玩笑地回答,是失落的世界。她就呵呵地笑著說了幾句什么我記不清了。但最后一句我記得,她大膽地直視我然后說,我叫鳳堯,你可要記住了。我說記住了,你的名字挺特別早記下了。
落雪連著幾天嚷肚子疼,我讓她去醫(yī)院,她又不肯。趙茜過來坐,我就請教她。她說她懷劉冰前也常肚子疼,但懷上劉冰就好了,你們該要個孩子了。落雪看了我一眼,我也沒說話,趙茜就建議我?guī)溲┱覀€老中醫(yī)看看,中藥治本呢。
我?guī)溲┤ヒ幻小芭P龍”的老中醫(yī)處。路上想,臥龍不是諸葛孔明嗎?待到了地方才知道“臥龍”原來是個臥在床上的癱子。看來,現(xiàn)在人們的廣告意識已經(jīng)很到家?!芭P龍”把落雪的脈時,問我們是否結(jié)婚。我們點頭。性生活不和諧嗎?我們搖頭?!芭P龍”就說,沒大事,我給她開點藥調(diào)調(diào),就無礙?!芭P龍”的后一個問題,讓我警醒,原來我們已經(jīng)有段時間沒有性生活。落雪在性方面屬于有點羞怯,不大主動的那種,而我這段時間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做什么,隱約記得落雪也有過幾次頗為含蓄的暗示。
下午,“銀鈴”小苗就一直坐在我對面,腆著個肚子沒完沒了地打電話。“銀鈴”是編輯部的一個哥們兒給起的,真實的含義是小苗作為女人,除了聲音可聽之外,其他無可看之處?,F(xiàn)在她矯情的樣子就令我反胃,打電話就打電話唄,還他媽的做什么表情,給誰看?有時候丑女人比美人更喜歡搔首弄姿,就好比“東施效顰”。我實在孰不可忍,便出去轉(zhuǎn)悠到了編輯部。哥兒幾個正就“文明與文化的關(guān)系”展開縱橫古今的討論。我在虛心聆聽之后,也忍不住發(fā)表了自己的一點拙見。我說,文明正以驚人的速度蠶食文化。我著重強調(diào)了速度的概念。我說速度是這個時代最富新義的一個詞匯,為此我還舉例說明。比如說今天有一個賣白菜的人改行去賣電腦,那明天就會有十個賣白菜的,二十個賣土豆的,五十個賣魚的去賣電腦。也就是說,我們的北市可能會在某一天成為硅谷。第一個興起的洗浴中心會使這座城市變成澡堂子。知道嗎?這就是速度。它可怕得超出你的想象。所以,文明對文化的侵蝕已至內(nèi)核,促其裂變是指日可待的事兒。文化只存在于遙遠、僻塞的鄉(xiāng)村,像黃昏后的老牛悠閑地拉著水車。我在發(fā)表完這一番宏論(他們說的)后,不無得意地回家了。
駱母在我家里,見我進來,便向我打招呼,我紅著臉叫了聲阿姨。這是我們婚后,她第三次來,前兩次我們無緣相見,這次終于碰上了,感覺不免有些別扭。她看出我的別扭,便對落雪和我說,我得回家給你爸做飯了,說完起身走了。
駱母走后,落雪顯得不高興地問我:“你剛才叫我媽啥?”
“???”我避開她的目光,“阿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