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書畫展結(jié)束了。跟預(yù)期的差不多，我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我們部門的大致收入，應(yīng)該在一萬二千元左右?？杉局伊x在偷偷交給我一個牛皮紙信封的時候，卻一臉沮喪的樣子說：“小孫，這次畫展搞得不太理想，我們的收入打了折扣，除我們部門要提留六千元作為下半年的活動費用外，主管我們的王主席還要拿大頭兒，至于你的……唉，你自己看吧。”我當(dāng)時什么也沒說，接過牛皮袋便回家了。

我心不在焉地看電視，幾乎以間隔3秒的頻率在調(diào)換頻道，電視里的晚會主持人像小丑一樣在我眼前跳來跳去。落雪在收拾我的衣褲。我看到她拿出了那個牛皮袋，甚至還數(shù)了里面的錢，她數(shù)錢的表情要比迎接我回來興奮得多，這莫名地讓我感到了一絲厭惡。我總是天真地認(rèn)為落雪應(yīng)當(dāng)永遠(yuǎn)對錢不感興趣。

落雪走過來擋住了電視里的小丑，揚(yáng)著牛皮袋的樣子也像小丑：“這錢哪兒來的？”

“這錢不是我的?！蔽疫@么回答她，是因為我此刻正鬧心地在想如何處理這錢。

“那為什么在你的口袋里？”她在追問。

“是畫展的錢，但我還沒想好要怎么處理?！蔽蚁霊?yīng)該讓她知道。

“這有什么好想的。這是你付出辛苦的回報，況且我們要房子正需要錢。”她替我決定了。

但下面的我不知該不該告訴她，季忠義說好的一千元被打折變成了牛皮袋里的500元。我的決定肯定與打折有關(guān)，至于其他的什么，現(xiàn)在我還沒想好。

落雪見我沒吭聲便接著說：“房子要一萬多，我們只能一點一點地積攢，這錢……我先替你收好?！?/p>

“這錢你不能動。”我叫住她，“你把它放回我口袋里等明天……”

“等明天干什么？”

“這你別管?！?/p>

第二天一上班，我就敲了王主席辦公室的門，將那個牛皮袋放到了他的辦公桌上。他摸著謝頂?shù)亩d頭要我解釋，我就說沒什么好解釋的，這是畫展的錢，我覺著不該拿。說完就出來了。

出來的時候迎面碰上了寒夢，寒夢在和我打招呼的時候，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寒夢是主管編輯的副主席，是一個已近半老、豐姿綽約卻未曾婚配的女人。王主席其實也是副主席，主持工作。就是說，我們這兒沒有主席。兩個未被扶正的姨太太一直暗中較著勁。

季忠義是王主席的人，此刻他正悠閑地蹺著二郎腿，饒有興趣地翻閱一本有裸體女子的畫冊，一見我進(jìn)來，就向我發(fā)泄他的快感：“小孫，你看，人家外國娘們兒，就敢光著身子，敞開了可勁地讓你拍?！?/p>

我知道他一定特想成為那個攝影師，于是也充滿快感（我的快感此刻他還不清楚）地對他說：“這不算新鮮，國內(nèi)也早有了，我那兒就有一本，明兒個給你帶來?！?/p>

“你也看這個?！彼行┎唤獾乜粗?，像看一個純情的少女。

“唉，過過眼癮唄，要不還能怎的。”其實我根本就沒什么畫冊。我知道明天以后，恐怕也不需要我來圓這個謊了。

一會兒之后，辦公室秘書小苗，銀鈴般地過來叫我，說王主席有請。我出去的時候，看了一眼季忠義，他的神情驀地有點古怪，手里的裸體女人也一下子掉到了地上。我充滿快感地關(guān)上了門。

在聽我敘述完整個畫展的經(jīng)過后，我好像聽到王老頭在下面跺了幾下腳，還惡聲地罵了幾句王八蛋，就讓我滾蛋了。

再過了一會兒，銀鈴般的聲音便是傳喚季忠義。

我坐在辦公室里心旌搖蕩地捧著季忠義的那本快感，隱隱約約地聽到了他們的爭吵。大概的意思好像是，王老頭罵季忠義，你個王八蛋，竟敢拿的比老子還多。還有就是干嗎要把那個孫子扯進(jìn)來。我可不是順風(fēng)耳，坐到辦公室里就能聽到一切，我是生平第一次地做了把隔墻小人，我不清楚有沒有被人看到。

我心旌搖蕩地等回了季忠義。季忠義像吃了兩斤豬頭肉，喝了八兩老白干地對我說，孫浩然，王主席叫你過去。這是我見過季忠義最有涵養(yǎng)的一次，他竟然能將恨不得生吞活剝了我的怒火燒成平靜，我都覺著有些對不住他了。

王老頭的意思挺明確，希望我以大局為重，此事不宜張揚(yáng)，錢嘛，我還是拿著。我卻不明就里，說錢我不能拿，而且還希望就此事能有個說法。王老頭就問我要什么說法。我就得寸進(jìn)尺地說，這你清楚。王老頭在百般做了我思想工作后，深覺不得其法，孺子不可教也，額頭突然發(fā)亮地說，好，就依你。

于是，我在緊急召開的會議上被表了揚(yáng)，而季忠義則被警告反省，扣除當(dāng)月工資以儆效尤。我沒受到眾人因我的剛直不阿而投來的既感且佩的目光，反而覺得大家像看傻子似地看我，季忠義發(fā)自肺腑的認(rèn)錯態(tài)度，不僅博得大家廣泛的同情，還獲得了意想不到的掌聲的鼓勵。他成了不幸的受害人，我卻成了這起事件的陰謀制造者。

當(dāng)我滿腹委屈地回到家里，向我可愛的妻子落雪陳述并試圖獲得理解的時候，我也感到了落雪和他們有些相似的眼光。親愛的落雪指著我的鼻子，心疼地說，你真傻，你這個迷途的羔羊。我成了狼群中的羔羊，這是落雪對我的評價。但即使是羔羊，你也要在狼群中生活。她說，分房開始了，按分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