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福默然點頭,開始上門板。開店的,見的人多了,趙扶風面相誠懇,眼神清湛,讓二福感到信服。
偌大的連府,到處都是黑魆魆的,只東跨院有燈,光芒微黃,仿佛暗夜的眼睛。燈下,一雙美人在對弈,宛妙的影子映在窗上。
江快雪問:“青阮不要緊吧?”
連秀人道:“我把他放在地道的通風口旁。這孩子伶俐得很,明天早晨睡穴解開,他自然會明白的?!?/p>
“這樣我就沒什么可擔心的了?!?/p>
連秀人本就神思不屬,越發(fā)地心亂。將白子隨便往棋盤上一擺,咬牙道:“不行,姑娘,我還是做不到!”
“這樣下棋真是沒趣。”江快雪嘆了口氣,推開棋枰道:“我絕不能死在龍殺手上,更不能活著給人折辱。到時候你下手一定要干脆,明白么?你若拖泥帶水,就是害我,百死也不能贖罪。”
連秀人從沒聽她說過這種重話,凄然應道:“是?!?/p>
“怎么消磨剩下的時間呢?秀人,唱一段《小山詞》吧?!?/p>
連秀人自架上取下書來,翻開一葉,按節(jié)而歌:“紅葉黃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飛云過盡,歸鴻無信,何處寄書得?淚彈不盡臨窗滴,就硯旋研墨。漸寫到別來,此情深處,紅箋為無色。”歌聲在靜夜里蔓延,纏綿欲死。
“秀人唱得太悲傷了?!苯煅﹤械負芘遄樱拔冶緛聿缓蠡诘?,現(xiàn)在卻有點遺憾了。早知道有今日,我何必理會寒鴉之毒?索性用力愛他一回,也算是來這世上一遭?!?/p>
趙徐二人藏在東跨院外的一棵杏樹上。兩人耳力極強,聽江快雪幽幽地說出這話,都有些魂飄神蕩。
四更的鑼聲傳進連氏的深宅。
連秀人緩緩拔出腰間小劍,對江快雪道:“姑娘,咱們院子里頭,已經來了七八個不速之客了?!?/p>
“是么?”江快雪微笑,“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居然要勞動八個殺手,龍殺真是徒有虛名啊?!?/p>
一柄細長的雙刃劍悄然、迅捷地穿透窗紙,向江快雪襲來。角度太過刁鉆,連秀人自忖攔阻不了,竟伸出左手攥住殺手的劍,借勢破窗而出。這殺手的劍被連秀人牢牢鉗制,猶如蛇被卡住了七寸,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一揮短劍,割斷了自己的咽喉。
殺手頸中的血濺到粉墻上,猶如一幅紅梅中堂,艷麗而猙獰。他倒在連秀人腳下,她才松開抓著的劍,掌中已是鮮血淋漓。
龍殺的刺客向來噬血,卻也沒見過這種拼命打法,有人低笑了一聲,道:“這樣的獵物倒也有趣?!?/p>
對著一院子幽靈般的黑影,連秀人守在窗下,只待抵擋不住時,立刻殺了江快雪,然后自盡。她屏息等著下一個對手,心想:“以龍殺的水準,不會一起涌上來對付兩個女子。”然而一院沉寂,只聽到他們細而綿長的呼吸。她等得焦躁,充盈的殺氣沒有宣泄之處,堵得胸口微微發(fā)痛。
江快雪吸吸鼻子,仰起臉往院外看去,低聲道:“杏花開了呢,比去年晚了三天。”薄紅輕緋的花朵,暗夜里如何能瞧得分明,但夾在血腥味里的一股清香,令她發(fā)現(xiàn)了這即將繁盛的花事。
江快雪的視線恰迎著杏花影里的趙扶風,她瞧不見他,他卻能觸到她溫柔的眼色。
趙扶風胸口涌起一股熱潮,在心底道:“若活著一刻,你就絕不肯辜負韶光,是么?江師妹,我愿以手中之刀,護持你年年看這些熱鬧花朵?!?/p>
徐輝夜冷冷地瞥了趙扶風一眼,放出了約定的焰火。焰火在深黑的夜空里爆開,光芒耀眼,猶如一條條飛竄的金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