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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滿映的演、職員陸續(xù)上班,大門口厚厚的積雪覆蓋的街道已被清出小道來。理事長甘粕正彥戴著俄式水獺皮帽子,鼻梁上卡一副墨鏡,就坐在收發(fā)室里觀察著他的下屬。人們都是一溜小跑來上班,騎車的也都在廠門前恭恭敬敬地下車,魚貫入門,排隊簽到。
時鐘打了七下,鈴聲大作,簽到簿一合,小桌也撤了,大門驟然合攏,十幾個沒來得及進廠的人被攔在門外。其中一個長得小巧玲瓏,有一雙美麗大眼睛的女演員叫古樾,急得想搬開正在鎖閉的大門,卻沒成功。遲到者都很驚慌,都斜眼往收發(fā)室里面看。收發(fā)員又拿來一本遲到簿子出來,要求遲到者簽上名字,盡管他們都找百般理由,遲到也不過幾分鐘,可甘粕理事長早已放話了,他們又不是不知道,只好認倒霉。幾個職員早已看見甘粕正彥不動聲色地坐在里面吸煙,都乖乖地在遲到簿上簽了名,才被守衛(wèi)從小角門放進廠。
古樾不想簽,她指著腕上的表爭辯,說她沒遲到,是他們提前十秒鐘關了大門。
守大門的日本人說:“從來都以廠大門的表為準。東京時間?!?/p>
正僵持間,梁父吟騎自行車過來了,布棉袍,也是俄羅斯式水獺皮帽子,大圍巾瀟灑地在肩后飄擺,不慌不忙,嘴里還哼著“西皮流水”。
古樾像見了救星一樣說:“大作家,你看,他們提前十秒鐘關了大門,還非逼我在遲到簿上簽名。”
梁父吟下意識地向收發(fā)室里看了一眼說:“不怪你,你晚了也不用簽,是我梁父吟約你古樾談劇本角色的,本來要在外面談,不必進廠?!?/p>
這顯然是包庇,一個梁父吟就夠特殊的了,還管別人閑事!守大門的不依不饒地說:“梁先生不受約束,可也不能壞了規(guī)矩,什么人都庇護呀!”爭執(zhí)剛起,甘粕正彥已捻滅了煙頭走出來,露出很難得的笑容,對門衛(wèi)說:“梁先生既然說約了古樾談本子,就不必懷疑,不能算遲到?!惫砰腥绶甏笊?,感激地看了梁父吟一眼,又向甘粕正彥鞠了一躬,一溜小跑進了廠大門。甘粕正彥與梁父吟相視而笑。梁父吟便與甘粕正彥并肩向廠區(qū)走去。
昨夜又飄了一場雪,這場雪好大,樟子松的枝椏都壓斷了不少,攝影棚上的積雪有將近一米厚,離遠看像是圣誕老人的山村。職工們都出來掃雪。梁父吟他們走到玄關前時,甘粕正彥也拿起一把“搡巴”推雪,這一來,梁父吟也只好拿掃帚掃。
甘粕正彥卻說:“梁君,你忙你的去吧,不要在掃雪這些小事上浪費你的寶貴時間?!?/p>
梁父吟笑笑,不肯搞特殊,“連理事長都掃雪,我怎么好意思躲著清凈?!?/p>
甘粕正彥說:“我不同,我是滿映的管理者,管理、規(guī)矩必嚴,中國人不是說過,沒規(guī)矩不成方圓嗎?而你梁父吟呢,又另當別論,是大作家,這些規(guī)矩不是限制天才的。”正是由于甘粕正彥這些禮賢下士的舉動,在滿映贏得了尊重。梁父吟連忙致謝,不過他真的想掃掃雪,與職工們在一起勞動也是樂事。
甘粕正彥參加過《尤二姐與尤三姐》的開拍儀式,劇本是梁父吟的。他很欣賞,一邊推雪一邊問他:“新劇本構思有眉目了嗎?”
他指的新劇本,是甘粕正彥的命題作文。梁父吟說覺得很困難,自己對大學校園生活不太熟,理事長一定讓他寫,他就再下功夫,先到各大學轉轉,搜集些素材。
甘粕正彥見李香蘭她們幾個明星在影展櫥窗前堆雪人,他也忽來雅興,拉著梁父吟主動過去助興。甘粕正彥在鍋爐房門外揀了幾粒煤核,按在雪人身上當扣子,梁父吟則跑進廚房找來一只紅辣椒,給雪人安上紅鼻子。李香蘭和古樾都孩子般地拍手叫好。
甘粕正彥像是不經意地對梁父吟說:“你也不能光寫歷史片吧?有人說你不樂意頌揚當今,我可替你辯解了?!币贿呎f一邊盯著他。
梁父吟這樣辯解的,說:“歷史片是我的長項啊。不是不樂意寫時下的片子,確實難寫,誰都不能碰,一部作品全是拜年話,還有什么意思?再說,理事長不是一貫主張藝術至上、藝術自由嗎?”
他倒沒有唱高調,又把球踢回來了!甘粕正彥又一次表白:“對你梁父吟我從來沒有過特別限制,今后也一樣,別讓我這理事長為難就行了。一些日本編劇、導演在背地里嚼舌頭,說我寵著你,由他們說去吧。可我心里當然期望你能干些讓我腰板硬的事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