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能與你分享幸福的不是愛人,能分享艱難的,一定是。
住處大風(fēng),把玻璃打碎了一塊。但不久,又被迫搬到另外一個三樓上,樓上沒有廁所,二樓有一個,大約,但被一戶人家私有了,也不便去使用。公共廁所在遙遠的地方,需要旅游很久,才能抵達。于是,每每在半夜的時候,跑到樓下,找一棵樹,草草傾瀉,了事。后來,終于找了一個替代的辦法,用一個瓷的罐子,半夜里尿急了,便滋進去,可以想象,那是一個需要技巧的事情,罐子的口小,若是準(zhǔn)確度欠了,準(zhǔn)會尿在地上。還好,這事情沒有其他的人看到,只寫在信里,告訴許廣平一個人。
這是1926年的秋天,魯迅先生在《兩地書》里寫的情節(jié),每一次看到這里,我都會被他逗樂。
然而,可樂的事情,才剛剛開始。聽我往下說。
班里的學(xué)生女生只有五個,大約也有漂亮的,但先生每每不看她們,即使是問詢一些人生啊苦悶啊的問題,每每低著頭應(yīng)對。這也是在信里發(fā)了誓的。許廣平回信時說,如此幼稚的信,幸好沒有別人看到。兩個人均料想不到,事情過了將八十年,被我看到,我看得哈哈大笑。
感情從來和年代沒有任何關(guān)系的。除了關(guān)心彼此的身體,也要把生活的四周告知對方,先生說起身邊事情時,總是不露聲色的幽默,譬如廈門大學(xué)的展覽會。大約是為了活躍學(xué)校死氣沉沉的氣氛吧,學(xué)校突然決定搞一個文物展覽,聽說魯迅的柜子里放了幾只古老的拓片,便硬是拉他出來陳列,沒有辦法,魯迅只好去了。到了現(xiàn)場才發(fā)現(xiàn),并沒有人幫忙。孫伏園給先生搬來一張桌子,先生便將兩張拓片展開,壓在桌子上,另外的幾張呢,先生用手展開了一下,結(jié)果,惹得眾人觀望。那組織者便要求,先生站到桌子上去,好舉得高一些,讓更多的人看到。再后來呢,因為擺放的其他東西需要桌子,連同先生的那一張桌子也被沒收了,魯迅只好一個人站在那里以手展開那一張拓片。如此陳列一個著名的作家,實在是好笑得很。
果然,許廣平在信里笑話魯迅,做這種傻事情,讓風(fēng)吹著,如同雕塑,滑天下之大稽也。可是魯迅在接下來的信里說,我只是說了一半,滑稽的事情多著呢,比起我的尷尬地站立,更讓人笑話的是,展覽會上展覽的很多東西都是假的。
寂寞總讓人沒有主意,在一封信里。魯迅贊美許廣平成熟了,而他在那樣一個荒蕪的島嶼上,盛開的全是寂寞。于是,除了到郵局等許廣平的信,便是在宿舍里發(fā)明吃的東西。但他實在不大行,便也將失敗的體驗告知對方。
能分享尷尬的人,一定是親密的。果然,兩個人從北京開始種下的芽苗,在廈門時已經(jīng)生長得茁壯了。忙碌中,許廣平給魯迅織了一件毛背心,魯迅穿在身上寫信,說暖暖的,冬天的棉衣可省了。
《兩地書》,這是一本關(guān)于愛戀的書,里面沒有任何矯情的文字,但它的確充滿了愛。因為,這本書里,到處都是關(guān)于內(nèi)心隱秘和艱難的分享。人世間,能與你分享幸福的不是愛人,能分享艱難的,一定是。我喜歡那條1926年秋天的背心,它把一個叫魯迅的男人拴住。
愛情,不過是一件毛背心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