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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獨自一人在泰國,進退兩難,沒有珠寶,沒有圖潘絲,沒有注射狂犬病疫苗,還被一只美國中央情報局的臭鼬逼在角落里,無處可逃。
這只臭鼬的名字叫做巴克萊·赫頓·休利特,他的媽媽頗有先見之明,知道將來不會有人叫他的名字,所以給他取了三個姓。他要我叫他巴克萊。我根本不想叫他,只希望他有別的事情,早點走開。
他居然在曼谷機場接我,白癡。飛機在泰國時間早上著陸。我經常在空中飛來飛去,不時在機場內晃來晃去,所以從來不會去計算紐約現(xiàn)在是幾點,或是我從此地到彼地,得飛多少時間。有的時候,飛機會飛過國際日期變更線,我始終弄不清爽,這個觀念很抽象,一點也不實際,難道我抵達曼谷的時間,會比從紐約起飛的時間還來得早嗎?如果我持續(xù)這么飛下去,一直飛回紐約,難道我還會在廁所里,碰到頭兒嗎?我無意想這些,也不用想,因為巴克萊·赫頓·休利特,在我步下空橋階梯,立刻就逮住我了。他叫了我的姓,對我微微笑,然后報上他的三個姓,接下來又是他們組織名稱的三個英文字母縮寫,告訴我叫他頭一個姓,伸出手來,我握了握,反射動作,就像是聽了電話鈴聲就想接。
“住,當然就要住東方酒店。我已經給你訂好了一個房間,很自由,私人浴室,有浴缸,有冷氣,裝潢也還不賴。十樓,景觀不壞。人都到這里了,總是要有點特別的觀點嘛,是吧?哈哈?!?/p>
他的個頭很小,人還粉嫩粉嫩的。在別的地方,他就這么小小的,粉粉的,很一般;但是,在泰國,他就粉得很刺眼了。他說,他可以找一個小弟去照顧我的行李,哈哈。我說,我可以親自提領我的行李,哈哈。
“喔,喔,喔,我想你會自己去提吧。高級特工人員不都這樣?你有入境文件嗎?哈哈?!?/p>
他們把行李卸下來了。我很快地找到我的東西,趕緊過海關。一個高高瘦瘦、戴眼鏡的泰國海關人員要我打開我的行李。巴克萊·赫頓·休利特搖了搖手上的名片,向他使了個眼色,希望他能直接放我出關。
海關人員說,這種事得請示長官。我們倆在機場已經太招搖了。單單巴克萊·赫頓·休利特大剌剌的在機場跟我打招呼,難道還不夠夸張嗎?現(xiàn)在曼谷起碼有一半的人知道我是誰,來這里干什么?,F(xiàn)在更好了,他還用這種方法昭告世界,我行李里有見不得人的東西,結果肯定是:我一出房門,就會有人到我的房間里搜索,幾個關鍵物品,肯定不翼而飛。
我打開我的行李。這個泰國海關人員可能是要掙回面子吧,什么東西都要檢查。除了盥洗用品、換洗衣物之外,我的行李里面也沒什么東西。于是他挑上我的手電筒,舉了起來。
“何必這么蠢呢?”休利特說,“明明可以省麻煩的啊,譚納先生,這稱不上是泰國皇家禮遇啊,哈哈。”
那個泰國人扭開了我的手電筒,把電池倒進手心里。一個電池掉了出來,滿地亂滾。我把眼睛閉上一會兒,等我張開眼睛,那個泰國官員已經把電池撿回來,裝進手電筒里,扭緊蓋子,打開開關,一如預期,毫無動靜。
“想來是把電池裝反了吧?!毙堇卣f,“喂,小子,你已經把手電筒玩壞了,浪費大家這么多時間。要不,干脆也浪費你自己一點時間,把手電筒修好?我沒騙你,要不是你笨手笨腳的,這支手電筒還好好的——”
巴克萊·赫頓·休利特。我們趕緊把行李收拾好,這個泰國海關人員也沒再招惹別的麻煩。原本在等休利特的出租車,此時,不知去向。我們費了不少工夫,找到另外一部,駛向東方酒店。市中心的街道混亂擁擠,行人、騎腳踏車的比開汽車的人多。我們的出租車在迷宮般的街道中,小心翼翼地擠出一條路來。
這還是我第一次到遠東來。我會說也聽得懂他們講的話,但這種語言像是背景一樣地籠罩在我的周圍,卻是我前所未有的經歷。每一個城市都有自己的聲音與氣味。如果我想在這個城市有點作為的話,最好要能揣摩出它的個性。我搖下車窗,細看這個城市,傾聽它的聲音;中情局的巴克萊·赫頓·休利特很不識相,不時插話攪亂我的思緒?!白屇愣嗔私庖幌逻@個城市嘛,哈哈?!?/p>
東方酒店的外觀是由鋼鐵與玻璃拼湊而成的,里面全是塑料與尼龍。工作人員與住客,多半講英文。我的房間鋪了厚厚的地毯,上面擺了一張好大的床,空調開得很冷,相當不舒服。我把空調關掉,打開窗戶,休利特老是盯著我瞧,仿佛覺得我有些閃神,把心思扔在太平洋某個地方似的。
我把行李打開,把里面的東西拿出來。休利特一直在我身后嘟嘟囔囔,一直強調,他挺喜歡有我做伴的,這里的情勢不壞,沒什么好擔憂的:政府不算腐敗,政局穩(wěn)定,只是大伙兒還是得保持警覺,哈哈。當然啦,中情局并沒有怠慢,依舊全力以赴,希望在這個地方全盤主導情報工作。泰國有點像是光怪陸離的萬寶路世界,哈哈。好,真希望你能自己發(fā)掘一些資料,寫一份客觀公正的報告。當然啦,中情局也不希望你工作得太辛苦,一定會竭盡所能,協(xié)助你找到正確的人、對的情報。應該說是正確的情報,哈哈。外面有輛車,附司機的,隨時聽候差遣,如果我想跟哪個泰國官員碰面,盡管開口,事實上呢,中情局已經安排好一個工作午餐,希望能占用一點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