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嘯伯微笑說:“我所知道的拓本字數(shù)最多者,是××××,大約××××字,過去臨過幾天,現(xiàn)在都幾乎生疏了。”
約翰遜故作驚訝,說:“孫先生隱居陳倉,多年不出山,難道不知道宋拓本有××××字嗎?”
孫嘯伯略顯懷疑,說:“我見到最早的拓本是××××,吳昌碩等人都是從這一路來的。要說所謂拓本字多,明朝楊升庵有足本拓本出世,結(jié)果被人發(fā)覺是他自己在家里花重金閉門造車鑿出來的,已成笑料啦?!?/p>
約翰遜嘆息一聲,說:“孫先生是山中隱士,寧波天一閣藏本,先鋒、中權(quán)、后勁三拓本,十多年前被日本人買走了。前年,有人以甲骨文拓本與之交流,攝得照片若干張,日前在國內(nèi)影印刊行,一時洛陽紙貴啊?!?/p>
孫嘯伯似有不信。
約翰遜起身去取來新購的影印書往他面前一遞,說:“孫先生一看便知真?zhèn)巍!?/p>
孫嘯伯半信半疑手捻胡須揭開封面,逐頁往下翻閱,越看越是專注,直到最后一頁看完,還愣怔了半晌,長嘆一聲,說:“孤陋寡聞,世間竟有北宋拓本存世,始料未及啊?!?/p>
約翰遜見他逐漸入了自己的圈套,不動聲色地說:“這石鼓文,定為秦×公文字,但世上僅這十面石鼓存留,再無其他發(fā)現(xiàn)。我對此表示懷疑。這石鼓,初唐時出自陳倉風鳴山,后來再也沒有發(fā)現(xiàn)?鐘鼎金文中,也沒有類似的文字。難道石鼓文真的就是只刻載在這石鼓上嗎?我是研究文字學的,在大篆向小篆演變過程中,石鼓文是一件標本式的文獻。這說明,秦×公上下數(shù)代,秦人一定流行過這種文字,明顯有別于金文,這一時間段至少三百年以上。三百年里,豈能只有十面石鼓刻字,其他一件也找不著?”
孫嘯伯搖頭,說:“你說的三百年,是兩千年前的三百年。至今,怕是得兩千三百年。歷代兵火盜掘不斷,即使有,怕也是逃不過劫數(shù)毀壞殆盡了。就看那陳倉十面石鼓,初出世時多少文字?現(xiàn)在多少?再過個幾百年,還能剩下多少?約翰遜先生,美國立國不過百余年,哪里知道興亡糜爛的苦處呀!”
約翰遜目光里閃著狡黠,說:“孫先生的意思,是這石鼓文隨著時間的遷移,越到后面是越少了?不過,我卻有相反的證據(jù)來證明,不一定是這樣。您信不信?”
孫嘯伯有些詫異,反問道:“難道,你的意思是石鼓文又有唐拓本出世了,收錄的字數(shù)比北宋拓本的還要多?”
約翰遜笑著說:“唐拓本要有傳世,早就該露面了。再藏著掖著,怕是早就霉爛不堪了。我所說的石鼓文,指的不僅僅是那十面歷代被官府收藏的石鼓?!?/p>
孫嘯伯沉吟片刻,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所說的可能性,比唐拓本存世的可能性還要微乎其微。”
約翰遜笑道:“孫先生是篆籀大家,我只是班門弄斧罷了。改日,還要請您多多賜教呢?!?/p>
這倆人探討對答,雖然沒有個最終共同認可的說法,但旁聽者榮老板心中已經(jīng)回過神來。他這時候才明白約翰遜不惜本錢收購孫嘯伯墨跡的原因了。孫嘯伯那些自以為秘不出門、寫完即毀的字紙上留下的疑團,引起了約翰遜的興趣。約翰遜精通中國古文字,目光之敏銳、心思之敏捷,令人驚嘆。他從孫嘯伯流傳出來的這些文字中,看出了破綻,此刻當面說起時,卻又只是虛晃一槍,沒有揭破,而是另外約了時間再談,算是賣足了關(guān)子。而孫嘯伯的反應(yīng),也不愧是一只久經(jīng)世故的老狐貍,偽裝遲鈍,避話鋒而不接,活脫脫滑如球,讓人無從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