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吳家驤沒有在孫府吃中飯。雖然孫連文竭力挽留，靈秀也殷切期待，但他敏銳地感覺到，孫連文和那位俞小姐對自己心中隱藏的不快。他不知道確切的理由，但知道這態(tài)度變化就是從今天上午開始的。自己拖走了孫連文去他妹妹那里，導致他沒能遵照俞小姐的吩咐在門口做事，惹惱了俞小姐。俞小姐現(xiàn)在不理睬孫連文，連文因此遷恨自己，又不能擺在臉上。而俞小姐不可能心里僅僅只責怪情郎，追根溯源那是肯定的事?？傊?，這對戀人今天因為自己而心情不悅，互相不滿。

他自嘲地笑，自己殷勤地幫助拎皮箱出力，反而落得個里外不是人，真是應了那四個字：自討沒趣。好在，他今天是專程去拜訪孫嘯伯并看望他那位美麗活潑的女兒的。孫嘯伯去了西安，靈秀熱情地送他到了門外，一切都在正常范疇里。他回到通訊處，進了衛(wèi)兵守衛(wèi)的大門，就把先前的事情全都放下了。今天，他便服進出，上樓后在劉少校辦公室的門口敲了敲門。里面沒有回音，顯然是人不在。他心里猜想著他可能的去處，回自己辦公室換上軍裝，在桌前正襟危坐，處理屬于自己的公務。

說起來，這個通訊處本該是劉少校創(chuàng)立管轄的，本來沒有他的事情。但是綏署情報部門單獨成立這么個單位，軍部高層卻不放心。他是屬于摻沙子的形式加入進來的，是雙方博弈斟酌之后的最佳人選。第一，他是十七路軍總部的參謀，第二，他是黃埔生，在地方和中央之間左右逢源，想推辭都不成。這個劉少校也是黃埔出身，平時算得上熟悉。所以，聽說他來了也十分贊同，并進行了幾次推心置腹的談心。這是基于黃埔同學的關系上的交流，一切都以南京方面的利益為準則。吳家驤明里是舉雙手贊成，暗地里不免顧忌重重。

他來陳倉前，軍部參謀長也曾找他做過類似的長談，目的如出一轍，要他重點顧及本部的利益。雖然他是黃埔生，但切切不可忘記自己是陜?nèi)?，是陳倉人，應以家鄉(xiāng)父老的安危為念。他現(xiàn)在有如雜技班子里走吊繩的戲子，一切都可以暫時放下，唯以平衡為第一要務。只要表面上顯示出明顯的傾向性，他就會失去這個職務，甚至失去在軍中發(fā)展的前途。他必須牢記臨來陳倉前確定的信條：公事公辦、不偏不倚。

通訊處里，共計有五部電臺，他和劉少校各掌握一部，分別和各自的上司保持聯(lián)系，每天都有例行的匯報。劉少校盡管私下里提議傾向中央，但在工作中并未有這樣的明確要求。他明白，所謂的傾向，也就是在一兩件至關重要的情報上做手腳，隱瞞一方，讓另一方獨享，達成戰(zhàn)略上的前瞻性。不過，這樣的機會是可遇不可求的。也許會有，也許根本就不會發(fā)生。

吳家驤翻開新收到的兩份省城總部的密電，第一份告知他，近日在西安騾馬市附近，軍統(tǒng)方面破獲了一個共黨地下組織，抓住了幾個共黨分子，具體審訊情況不得而知，指示他在陳倉利用通訊處的特殊關系，從側面向劉少校探聽虛實。

第二份電文，本部掌握的秘密信息，共黨方面已視陳倉為重要據(jù)點，加強經(jīng)營，從各處抽調(diào)精干力量潛伏發(fā)展，策應陜北、陜南兩股武裝力量的配合、融匯，對省府形成了巨大威脅，嚴令從速偵破云云。

吳家驤皺起眉頭，心里說了一句，果然開始來事了，而且都是難度很大的事情。他暫且放下第一封電報，細細研究第二份，共黨分子已入陳倉潛伏，加強經(jīng)營，從戰(zhàn)略上來說是為了配合番號為紅25軍的這股流匪入陜向北，與劉志丹部匯合。這支部隊人數(shù)近萬，行蹤詭異，周旋于三省交界地區(qū)，兵鋒所至常常出人意料。中央軍、陜軍各部無從攔截、合圍。前不久伏擊陳倉城防團的一役，就是明顯的例證。如果要抓住他們的行動規(guī)律，也許從陳倉破獲共黨地下組織，是一個上佳的突破口。但現(xiàn)在，陳倉地區(qū)有關共產(chǎn)黨地下組織的情報幾乎為零。他初來乍到，劉少校也是。原來這方面的情況，大約只有縣警察局里有點資料案底可尋了，但估計也不會有多少實際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