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秀對他的話先是聽不明白,后來陡然省悟,悚然一驚,原來父親對于俞小姐心存疑慮,甚至對……也有疑心。他這是怎么回事?是哪根弦搭錯(cuò)了,還是真有所覺,刻意提醒?真是鬧不明白。
孫嘯伯吃喝完后,坐在桌前沉默了一氣,叮囑女兒說:“剛才我講的話,你千萬不要跟連文說。你哥心軟,很容易被人傷害。懂嗎?”
靈秀撇了撇嘴,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
父女倆吃完晚飯很久之后,孫連文才和俞梅回來。孫嘯伯早已去書齋里歇息了,靈秀捧了本閑書,倚在床頭翻閱了一氣,困意上來后很早就吹燈睡去了。傭人們大多已經(jīng)巡查好各處,準(zhǔn)備就寢。宅子里安靜寧謐,墻頭上身陷發(fā)情期的野貓弓起腰背,發(fā)出一陣陣嗥叫,擾人清夢。
孫連文揀起塊碎石,隔了老遠(yuǎn)丟過去驚走了它,回過頭來望著俞梅,說:“墻頭月影動(dòng),疑是玉人來。這深宅大院,月色迷離,又有俞小姐這樣的佳人,古人的詞句竟然像是為眼下這情景所作。從古至今,莫非傳承不斷?”
俞梅淡淡地笑,沒有搭他的腔,徑自朝自己和靈秀的住處走。孫連文有些落寞,在她身后停住腳步,說:“在院子里坐會(huì)兒吧。這樣好的月色,不坐坐可惜了?!?/p>
俞梅回頭看看,推辭說太累了,想先休息。孫連文說坐下來瞧瞧月色、賞賞樹影,享受這樣的氛圍,未嘗不是一種休息。俞梅只好陪他去院子里坐下。孫連文興沖沖地去房中取出一支洞簫來,仰面看天繁星點(diǎn)點(diǎn),俯首看地樹影搖曳,更有幽淡的花香隨風(fēng)習(xí)習(xí),再悄悄端詳俞梅秀雅的容顏,不覺沉醉,指尖按韻嗚嗚咽咽地吹將起來。
俞梅本不耐煩,要早些去睡覺。但硬著頭皮聽了起首一段后,頓時(shí)覺得空靈忘我。再凝神聆聽,在膝蓋上輕輕起拍相和。一曲吹盡后,她下意識(shí)地問道:“梅花三弄?”
孫連文說是,想不到她也是知音,一聽就明白了。俞梅取笑說瀟湘館里林黛玉,也吹這曲牌,孫少爺和林妹妹才是心有靈犀的知音呢。孫連文看她笑靨如花,心中一動(dòng),想說她就是那月下吹簫的林妹妹,自己愿做護(hù)花使者賈寶玉,但又覺得太過肉麻,咂了一下嘴苦笑著說她不提,還真不記得林黛玉也吹簫,她不是撫琴嗎?俞梅搖頭,但笑不語。
孫連文放下簫,有些失魂落魄地說:“咱們過去見面的次數(shù)太少,彼此的喜好都不清楚。你在這里住了些日子,咱們居然很合拍投緣,可是當(dāng)初料想不到的。你說是不是?”
俞梅不置可否地微笑,拂衣起身。孫連文抑制不住突如其來的一陣沖動(dòng),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俞梅想抽回手,但他牢牢不放就要表白,不由得又羞又急,這關(guān)鍵時(shí)刻不知道如何是好。
院外,有腳步聲走過,丟下一聲蒼勁的咳嗽,聞聲辨音,是孫嘯伯無疑。
孫連文條件反射般松開手,退后一步,問道:“爹,是您吧?”
孫嘯伯沒有應(yīng)答,但那熟悉的腳步聲一路向前,漸漸消失了。俞梅收攏了雙臂,環(huán)護(hù)住自己,似乎是在抵御這夜晚的寒涼,同時(shí)搖搖頭說:“我回去了,你……也早點(diǎn)睡吧?!?/p>
孫連文一言不發(fā),沉默里帶了幾分尷尬、幾分失望、幾分疑惑。他目送她在月光輝映下依稀可辨的麻石小路上散漫而行,心里慌亂不堪。剛才,自己握住俞小姐的手欲訴衷情的場面,父親是否看到了,警示般出聲制止?他會(huì)不會(huì)只是路過而已,咳嗽出聲純屬偶然,對院門里的這一幕根本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