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連文被她這些話說得有些羞愧,同時又有幾分興奮,反過來問她今天外出聯(lián)絡,有沒有新的進展?俞梅眼中閃爍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光彩,說:“進展談不上,但是,意外碰上個人……”
她說到這里,收住了話語,偏過頭去,掩飾自己的失態(tài)。
孫連文追問一句:“碰上誰了?”
“西安時的一個老同事?!庇崦泛卣f。
其實,俞梅今天去藥材鋪子,目的是把孫連文日前在文明旅社的新發(fā)現(xiàn)傳遞出去,這個由省城西安來陳倉的兩個青年軍官建立的通訊處,非常可疑。根據(jù)陳倉的地理位置以及和西安的距離,建立這樣規(guī)模的電訊聯(lián)絡機構,很不合理。再加上這個通訊處和駐軍之間根本沒有協(xié)同關系,它為誰服務?經(jīng)查明,那個本地人吳家驤少校,是十七路軍軍部參謀,他的身份跟這個部門之間也不相配。那個姓劉的少校來歷不明,更需要省城方面的配合,查清他的底細。
藥材鋪子林老板是這個新建不久的聯(lián)絡站的負責人,擔負陜南地區(qū)情報收集的任務。雖然俞梅本身的使命不是情報收集,但卻需要這個聯(lián)絡站和周邊地區(qū)的游擊隊乃至整個陜北地區(qū)的部隊聯(lián)系,彼此間的情報合作在所難免的。當她佯裝買藥,在柜臺邊向林老板傳遞完這個情況后,正要離開時,后面曬草藥的院子里出來個人,跟她臉對臉打了個照面,不約而同地驚噫了一聲。
俞梅轉(zhuǎn)眼看看林老板,看他面無異色,知道此時此地安全,忙悄聲問:“你,不是去了陜北嗎?怎么到了這里?”
那人低聲說:“我剛剛到,來執(zhí)行新的任務。你,好吧?”
他這一聲問候,觸動了俞梅內(nèi)心最柔軟的地方,眼圈一紅,硬是忍住了沒流出淚來。林老板看出了蹊蹺,含笑說:“對面有個茶館,你們?nèi)⑴f吧。這里太雜,不合適互訴衷腸?!?/p>
兩人算是他鄉(xiāng)遇故知,這種心情哪里抑制得了,并肩離開藥鋪坐進了茶館,傾訴了許久,這才依依不舍地道別。那位令俞梅依戀難卻的男人,名叫方國政,比她年長十歲,是她在漢陽師范的老師。正是在他的影響下,她上學期間就參加了地下組織,從事秘密活動。后來,師生倆雙雙離開師范,來到了西安,各自以不同的社會身份潛伏。這次,也幾乎是受上級的指派,勞燕分飛,一個去了陜北根據(jù)地,一個來到了陳倉。想不到這么快,他們就又見面了。
如今在俞梅心里,方國政這個人身上所具備的各種屬性,譬如同志、領導、老師等等都開始淡漠,最后只剩下一個詞:愛人。她愛他早已不是一兩年的事情了。在學校時,她就仰慕他的才華,欽佩他的膽識抱負,當年之所以加入組織,根本上還是因為她愛他,愿意跟他同生共死。離開學校后,他們挑明了戀情,同居了一段時間,后來又因為工作需要分開了,要不是因為環(huán)境的制約,他們恐怕早就結婚了。而現(xiàn)在,婚姻對他們而言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奢望。俞梅當前唯一的希冀就是,在陳倉的任務完成后,跟他一起奔赴陜北,只有在那里,他們才有可能放棄一切偽飾,光明正大地結合。
而眼下,她還得暫時寄居孫宅,聽著不明真相的靈秀在耳邊聒噪,忍受著孫嘯伯暗中窺測的目光,以及孫連文……
孫連文什么?俞梅心臟顫抖了一下,醒過神來,她跟孫連文表面上是同學,但女同學這三個字太過曖昧了,以她女性特有的敏感,感覺到了某種不可言喻的意味。這個組織上安排的所謂昔日北大的高材生,性格骨子里有著世家子弟的文弱氣質(zhì)。她有時候最怕看的是他的雙眸,那里透露出的柔軟、空濛,有著猶如秋天般攝人心魄的蕭瑟感。也許,這樣出身的人至死也難改掉這些與生俱來的特性吧。她心底暗暗地這樣想,扯開了話頭,告訴他那天城防團遭襲之后,各部增援的陜軍全線退卻,紅25軍趁勢猛攻,把已成甕中之鱉的中央軍一個團全部消滅掉了,繳獲無數(shù)?,F(xiàn)在,紅25軍已經(jīng)掉過頭向川陜交界地區(qū)進發(fā),調(diào)動追剿的中央軍主力向西尾隨,眼下,陳倉形勢松懈下來。省委有新的指派,陜北來了特派員,負有極其重要的秘密任務,希望他跟自己一起做好掩護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