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家驤會過意來,起身請孫嘯伯過去,指著新粉刷的空白墻面,要請他的墨寶,不知道能不能遂愿。孫嘯伯笑笑,說愿意效勞,但要預定下內(nèi)容。吳家驤不假思索,信口而出:“那就請老伯寫三國開篇詞中的一句吧,‘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p>
孫嘯伯有點意外,這兩個年紀輕輕就春風得意的小子,居然喜歡白發(fā)漁樵的詞句,心境間大有差別,不像是附庸風雅,似乎別有深意。他點點頭,寫這么幾個字輕而易舉,了解這兩個人的心思,反而是難上加難了。兒子孫連文因為跟他們年齡相近,或許能有所感觸吧。不過,對于靈秀而言,這位吳少爺猶自隔了三五重帷幕,模糊得很哪,絕不能掉以輕心。這一點,回去后要跟兒子挑明了,弄清了這位賢侄的背景,才能放心。
這次心血來潮的探訪,半個小時后結(jié)束。大概是因為孫嘯伯在場,王縣長未能暢所欲言,便先行告辭了。孫嘯伯也趕緊走了,他此行的重大收獲,就是發(fā)覺這地方、人都帶了三分詭異神秘。王縣長是驗證他們的一面鏡子。鏡子走了,他也就沒必要停留了。臨別之際,他示意吳家驤有空去孫府取字,他這兩天就動筆。劉少校連聲道謝。他擺擺手,說舉手之勞,不足言謝,但有所求,定當從命。
一干人作鳥獸散,王縣長坐上黃包車回縣府去,孫嘯伯拄著手杖在石板路上隅隅獨行,走馬觀花般穿過繁華大街。中午太陽熱力四射,像是忽然間就將人們從早晨的清冷中驅(qū)趕到了炎熱當中。孫嘯伯渾身是汗,額頭黃豆般的汗珠往下滴落,他停住腳隨意揀了間茶館進去,吩咐伙計沏一壺上好的香片來,自顧自地脫了外衣,將它疊得整齊好橫搭在胳膊上。
他這邊正埋頭做減衣消熱的措施,耳畔聽到一個熟悉的女人聲音在說:“錢不用愁,我在西安賣掉了祖?zhèn)鞯挠衽?,足夠在這里住上兩年呢?!?/p>
他聞聲微微側(cè)眼去看,不覺大吃一驚。原來千百個湊巧,竟然在這里碰上了兒子的女同學:俞梅小姐。俞小姐這會兒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存在,和一位穿單薄長衫的中年男人面對面而坐,彼此間神態(tài)像是非常熟悉,談笑聲音不大,有些關(guān)鍵處還可以壓低,營造出某種曖昧之意。
孫嘯伯心底長嘆一聲,流年不吉,自己的兒女們都招惹的是什么人??!那個吳少爺是本埠人士,似乎還不好說什么??蛇@女人,是兒子一手招惹來的。本來看她談吐氣質(zhì)也還過得去,像是出自有教養(yǎng)的人家。但此刻目擊的一幕,全然打碎了他原本心里的良好印象。她來陳倉,只是借孫府為暫住地,另外還跟別的男人勾三搭四的,顯而易見是個水性楊花的東西。這時候,他暗暗慶幸,虧得自己今天出門碰上了這天氣,避熱褪衣進來恰好撞見了這場面,諒她也是無可辯解的。而且,他不需要她的辯解,只須提醒兒子小心,再借機禮送她滾蛋就是了。
最近他遭逢的煩心事太多,這一件也不算什么了。
俞小姐和那男子閑閑散散地聊了一刻,這才起身付賬告辭。孫嘯伯因為換衣坐在偏僻的角落里,冷眼見她主動付錢,心底不由得冷笑一聲,怪不得呢,這女子方才說她賣了家傳的玉牌,能在這里長住,腰包里有錢。他心里開始為兒子鳴不平,瞧那男人的模樣、氣度,哪里能跟孫連文相比??伤敢馓婺悄腥烁顿~,什么世道?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