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時才開始打量起這間屋子。這地方臟得要命，我在這里簡直什么都不敢吃，不敢喝。那女人似乎有所察覺，她朝桌上放了幾個空碗，幾把鋁勺子，還放了一罐熱水。她向我們比劃著。

“她想讓我們干什么？”梅問道。

媽媽和我也不知道，但車夫懂事地拿起罐子，把熱水倒進碗里，把勺子放進去涮了涮，再把水潑在硬邦邦的泥地上，水很快就滲進了土里。那女人為我們端上粥，上面飄著幾片炒過的胡蘿卜葉子。那葉子嚼起來苦得要死，進到喉嚨又變得酸酸的。那女人走出去，幾分鐘后她拿來一點魚干，剁碎了，放到梅的碗里。然后，她站到梅身后，替她揉肩膀。

那一瞬間，我真是氣惱得要死。這個窮女人，明顯沒念過什么書，跟我們也是素昧平生，她給了車夫最大的一碗粥，維護媽媽的隱私，現(xiàn)在又在幫梅揉肩。那我呢？難道即使是陌生人也把我看得一錢不值？

晚飯后，車夫走到外面，睡在手推車旁，我們?nèi)齻€則把草席鋪在地上，睡在上面。我已經(jīng)精疲力竭，但媽媽今晚似乎有用不完的精神，她說起了自己的童年和小時候住的房子，平時的急性子不知到哪里去了。

“記得我還是個孩子時，我媽媽、嬸嬸、我們幾姊妹，還有所有的堂姊妹，過夏天時都睡在外面，也是睡在這樣的草席上?！眿寢尦两诨貞浿?，低聲講著她的故事，不想吵醒睡在爐邊炕上的女房東，“你們從來沒見過她們，但我們姐妹間跟你們倆很像?！彼α似饋恚瑤е唤z遺憾，“我們感情很好，也會吵架，但夏夜我們睡在星空下時從不爭吵。我們聽媽媽講故事?！?/p>

門外有蟬鳴聲聲。我們感到了從遠方傳來的震感，那是鬼子兵在轟炸我們的家鄉(xiāng)上海。爆炸震蕩著地面，鉆進了我們的身體。梅輕輕嗚咽起來，媽媽說道：“你們現(xiàn)在是大姑娘了，大概不想聽……”

“我們想聽，媽媽，快點講啊。”梅央求著媽媽，“給我們講月亮姐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