誦經(jīng)的聲音很高，把寬大的佛堂充盈得滿滿的，也把扎西丹增的心充盈得滿滿的。過了一會兒，他感到有些疲倦。多日來的艱辛，加上這突然到來的擔(dān)憂與幸福，扎西丹增不覺間已經(jīng)有些暈眩?；秀遍g他似乎回到了家鄉(xiāng)，不，那已經(jīng)是一個殘酷的夢，那個夢曾經(jīng)像一個顛簸的搖籃，伴隨他成長，如今只剩下他體內(nèi)的一陣陣隱痛，隨著他緊張的心一起跳動，發(fā)作。

他累了，誦經(jīng)的聲音也越來越朦朧，在一切朦朧與無聲的混亂中，一首歌像急飛的燕子一樣從天空落下，落進(jìn)他的身體：

那一天，天空落下閃電，

只為照亮你的面容！

那一天，風(fēng)聲飛過耳邊，

只為報(bào)答你的傾聽！

我等待著緣分

來到我的手心，

讓我緊緊抓住你，

再也不松開，

再也不分離！

他不知道這歌聲從何而來，但卻令他無比沉醉。他喜歡唱歌，喜歡回旋押韻的詞句躍出內(nèi)心的感覺，但是他從沒聽到過這首歌。他的身體跟著這首歌的旋律在混沌的天空沸騰翻轉(zhuǎn)，一種歡暢的輕松滌蕩著他的心靈。

他就這樣在歌聲中沉醉著，當(dāng)最后一個音符停止的時候，一聲響亮的啼哭從客房傳來。那是他的孩子出生了！扎西丹增騰地一下站起來，飛也似地朝妻子的房間跑去。

08　 混沌初開

這天是梵歷制坦羅月的初二，漢歷正月十七。煦暖的陽光照耀著佛塔和干涸的大地?？諝庵谐錆M了淡淡的歡欣。

小男孩倉央嘉措睜開了眼睛。光明而奇怪的世界即刻展現(xiàn)在他的視線中。在這個世界，只有媽媽的聲音和氣味是熟悉的，其他的都還完全新鮮。一只溫暖的手緊貼著他小小的襁褓。那只手的溫?zé)岽┻^襁褓，傳遞到他的身上。

一個人，她面容恬靜，微瞇著眼睛看著他。一陣濃濃的體香和乳香從那人的懷抱中流溢出來，讓他全身舒適。這是母親，即使不見面他也知道。他曾經(jīng)是母親身體的一部分，母親的一切他都曾那么熟悉。

他用力吮吸著甘甜的乳汁，生命的力量隨之流進(jìn)他小小的身體，讓他小小的身體里蘊(yùn)藉起最純潔最舒服的歡欣。

他看不到的地方，一陣有意壓低的嗡嗡聲起伏著，而且有規(guī)律地間隔著鐃鈸的脆響。那聲音是陌生的，但持續(xù)不斷地來問候他，淹沒他，過了一會兒他就習(xí)慣了，并不再感到奇怪。最讓他感到高興的是光。一縷亮白的陽光從窗外高塔的尖頂折垂下來，照出了在空氣中雀舞的無數(shù)微塵。那些平常無法察覺的塵粒以驚人的速度相互追趕著，但從不離開陽光打開的那條明亮的柱子。他高興極了，好想飛到那些塵粒中間和它們一起飛舞。但自己用了好大力氣，還是只移動了一點(diǎn)點(diǎn)，這一點(diǎn)甚至連媽媽都絲毫沒察覺到。

正在這時，一陣快樂的“踏踏”聲遠(yuǎn)遠(yuǎn)過來，當(dāng)那聲音停止的時候，屋門吱嘎一聲開了，洶涌的陽光一下子闖進(jìn)來，一個身材瘦削的人跟著進(jìn)來，他身上帶著外面冰涼的冷氣。小男孩倉央嘉措喜歡這冷氣，他呼吸著它們，身體微微一抖，一股陌生的清新進(jìn)入了他小小的心房。

瘦削的人來到他和母親身邊，用有力的臂膀把他們緊緊抱在一起，一陣幸福的小閃電在小男孩倉央嘉措的指尖爆裂，他動了動小手，一下子抓住了那人身上濕冷的飄帶。

那人說話了，那是熟悉的聲音，是父親。

父親和母親交談著，聽得出他們很高興。他也跟著高興起來，發(fā)出“啊啊”的叫聲，而這又馬上引來父母更快樂的笑聲朗朗……

在多吉大師的幫助下，扎西丹增找到了工作——給鎮(zhèn)上最大的財(cái)主家放羊。扎西丹增高興地告訴了妻子這個消息。天無絕人之路，只要有一絲生機(jī)，他就要牢牢地抓住它。

廟上的喇嘛們都知道了，那對愁苦的小夫婦生了一個像玉石一樣溫潤可愛有靈氣的孩子，這個孩子眼睛明亮，似乎有著菩薩一樣智慧的光芒。

很快，小小的烏堅(jiān)林鎮(zhèn)里的人都知道了，佛祖降福給烏金嶺寺，讓一個神秘的孩子出生在這個默默無聞的小鎮(zhèn)。人們奔走相告，帶著各種心愛的東西來到烏金嶺寺的客房，奉獻(xiàn)給這個神圣的孩子。這個世界有許多事情，我們根本想不出其來由的時候，它們就已經(jīng)對人們的生活和感情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

冬天是寒冷的，但只有在冬天，人們才真正能感受到溫暖是什么。從痛苦中走出來的扎西丹增和才旺拉姆，正享受著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他們相信，這快樂是佛祖帶給他們的，因?yàn)樗鼇淼锰蝗唬豢伤甲h，太難以理解。所有的人都對他們那么好，這不僅令他們愛寵若驚甚至有些受之有愧。他們看著孩子一天天長大，看著春天隨著東風(fēng)從遙遠(yuǎn)的地方回歸到高原上，夫婦的對未來生活更加充滿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