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著當年與方教授既有師生情份，又有棋友之誼，這兩年黃一平也曾拜訪過方教授幾次，就馮市長的幾篇文章上門請教。每次登門，自然少不了帶些真絲睡衣、藍印花布一類的陽城特產(chǎn)，可那些文章與這次的又豈在同一檔次？因此，按照馮市長的意思，這次先由鄺明達與黃一平商量，對方教授作一些必要鋪墊，以使其用足力氣幫忙到位。聽說方教授喜歡收藏，鄺明達不知從什么地方搞來一副上好云子，一套名家制作的宜興極品紫砂，還有一幅清代揚州八怪之一李方膺的水墨真跡。黃一平對這些不內(nèi)行，馮市長也不放心其真?zhèn)?，鄺明達卻拍著胸脯保證，只要他是真行家，一準馬到成功"速必殺"！果然，方教授初見當年弟子拎只不起眼的布袋，本來還有些冷淡，可一見陸續(xù)掏出的三樣?xùn)|西，馬上眼睛瞪得銅鈴般圓，態(tài)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急轉(zhuǎn)彎。

方教授果然就是方教授，簡單問了馮開嶺的情況，當即敲定主題--保持城市特色，張揚城市個性，以科學(xué)發(fā)展觀統(tǒng)領(lǐng)城市規(guī)劃和建設(shè)。幾個小標題也當場定下來，一切圍繞省委主要領(lǐng)導(dǎo)的最新意圖，又符合作者當前的身份與職責(zé)，大氣而不逾越。方教授同時表示，文章發(fā)表后，他會在第一時間向省委龔書記推薦，并組織手下的幾個博士寫文章進行評論，廣泛制造后續(xù)效果。

領(lǐng)導(dǎo)署名文章，從來多是秘書代筆。寫作過程中，黃一平不斷通過電話或電子郵件與方教授聯(lián)絡(luò)，文章中的大量文字幾乎是教授直接口述。這次文章寫成，送給教授定稿只是借口，再給教授上點"眼藥"是真，終極目的還是希望教授盡踐前諾。進門之前，守在車上的的鄺明達又交給黃一平一只信封。黃一平捏捏不厚實，神色就有些遲疑。鄺明達小聲說，是歐元。黃一平是個做事很謹慎的人，以前送東西過來，他會讓鄺明達把車停在教授樓對面，看著他把東西拎進去，再看著他空手出來?？蛇@次是現(xiàn)金，他就有些為難，因為市委原來有個秘書，經(jīng)常幫領(lǐng)導(dǎo)送禮，后來領(lǐng)導(dǎo)因受賄行賄事發(fā)，卻查明通過秘書之手送出或收受的錢物，不少被秘書從中截流。結(jié)果大家不齒于那個秘書，猶甚于痛恨那個被判了刑的貪官。

不一會兒，方教授就將馮開嶺的大作看完，只用朱筆在上邊修改了幾個標點和文字。黃一平在取走稿件的同時，隨手丟下那只裝著歐元的信封，名曰"審稿費"。方教授也不謙讓，說稿子刊登的事你們自己負責(zé)，推薦給龔書記和組織評論的事我來辦，肯定不會有半點差錯。黃一平要的就是這句話，心想，教授說話辦事果然如下棋，落子生根，從來無悔。只可惜從今往后，師生恐怕再無手談對弈的機會了，問題不在時間，而是心境。

離開N大學(xué)，黃一平又和鄺明達趕到省委楊副秘書長家，談了稿子的刊登時間和版面安排。鄺明達與楊副秘書長是認識的，就與黃一平一起上樓。鄺明達手里拎著一只草筐，里面看上去只是一些外觀毛糙的陽城土產(chǎn)，玄機卻在一只信封里，是厚厚一疊人民幣現(xiàn)金。楊副秘書長作為《理論動態(tài)》的主編，簡單翻看一下稿子，聽說方教授已經(jīng)修改認可，就很放心地說，那沒問題，肯定會在下一期出來，緊接龔書記文章之后。

給省報理論版的稿子，是在原稿一萬字的基礎(chǔ)上刪節(jié)而成。雖然是三千字不到，可報紙的社會影響與理論雜志又有不同。在省報總編室，那個年輕副總編甚至連稿子也沒看，只是習(xí)慣性地掂了掂信封分量，就很隨意而肯定地說，就按照你們要求的時間和版面安排，一個字也不會動。說罷，便用紅筆在面前的臺歷上作了記號，以表鄭重。

五

在確定考察對象前，省委組織部準備先搞一次民意測評。

表面上看，市委市府機關(guān)風(fēng)平浪靜，暗地里，卻時時能感受到暗流涌動。雖說輿論比較看好馮開嶺轉(zhuǎn)正，可實際上瞄準這個位置者還有兩人，其中一個與馮開嶺旗鼓相當，競爭相當激烈。而且，陽城官場往往有個奇怪的悖論--有價者無市，有市者無價。這是說，輿論看好者常常被逆轉(zhuǎn)，倒是不期然會有黑馬脫韁而出。

陽城市長丁松今年五十有六，鐵定了換屆時要到政協(xié)任職，市長位置空出已成定局。目前馮開嶺最大的競爭對手，是市委副書記張大衛(wèi)。這個張大衛(wèi)，能力水平雖然一般，年齡也偏大，可此人從村、鄉(xiāng)、縣領(lǐng)導(dǎo)一級級做上來，在陽城是土生土長的地頭蛇。加上他給人感覺老實厚道，人緣不錯，又深得市委洪書記的信任，因而一直努力往正廳位置上奔。另外，在政府副職里，除了馮開嶺這個常務(wù)外，還有分管工業(yè)經(jīng)濟的副市長秦眾，年紀、資歷、能力、威信都緊逼馮開嶺，難說不會爆出冷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