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擠滿林阿子的布,對此刻的奕華來說,正在掩蓋一場骯臟的罪惡。哦,鵝黃色,淺嫩得盛不住任何莊嚴(yán)、高貴和真誠的色彩,姚俐俐特別鐘愛,她有鵝黃毛衣、鵝黃色襯衣、鵝黃色的手絹……但奕華已覺出了鵝黃色的致命,從此。
沒有風(fēng)的盛夏中午,門簾并不飄動。但,那樣的鵝黃色與它上面的林阿子,形成了鵝黃色的叫聲--叫得震耳欲聾,鋪天蓋地,海嘯一般。奕華捂住耳朵、眼睛、心藏臟,捂住所有的感官,仍無法阻擋這鵝黃色致人于死地的高分貝,它在淹沒與玷污一個少女此后的人生--信任、誠摯、愛、性愛、生與死。后來的奕華才懂得,那是一種滅頂之災(zāi)。奕華被鵝黃色的林阿子的叫聲席卷、死死捆扎、窒息,喊不出,大汗淋漓,胃痙攣,渾身顫抖--活不成了,活不成了,奕華這樣對自己說。鵝黃色林阿子的叫聲,仿佛,一生一世地叫著,一生一世地震天動地。
她神情恍惚地下山,倒怕被父親發(fā)現(xiàn),貓著腰,從那條危險的廢棄小路逃跑般地下山的。她一遍又一遍對自己說:活不成了,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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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父親仍舊是慌慌亂亂地忙著、快樂著??鞓?,讓他無暇察覺女兒的不快樂。豈止是不快樂,奕華痛經(jīng),痛起來在床上打滾。父親匆匆給她吃了什么藥,就煞有介事地說:忙,不能耽擱。奕華看鐘,又是大中午。
父親總是這樣的煞有介事,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媽媽在家也這樣。父親撒起謊來比他平常對奕華說話更誠懇,天衣無縫的,甚至,會為一個成功的謊話而得意,有一次竟旁若無人地吹起口哨來--吹被稱為“黃色歌曲”的《花兒為什么這樣紅》。母親用驚奇的眼光看了他兩眼,又低下頭去寫自己的大批判文章。對于母親的遲鈍,奕華很惱火,不知該同情母親還是瞧不起她--母親在奕華眼里成了天底下最大的大傻瓜,最愚蠢的女人。她素日不是那么聰明和先知先覺嗎?不是自以為是嗎?怎么就看不見眼皮下面的事?甚至,奕華恨母親了。
也恨父親。不僅是他的無恥、墮落、下流、壞,還在于他無視奕華的存在。奕華對父親,百感交集,萬般復(fù)雜,不知父親怎么能當(dāng)她不存在,父親為什么要像這樣地拋棄她,她曾期待父親來向她解釋點什么,甚至幻想父親流著淚吞吞吐吐向她傾訴。她一閉眼,就見著父親站在面前了,用眼神對她說話。她想,只要父親還當(dāng)她是同盟軍,或許會原諒父親所做的一切,或許還會掩護(hù)。她愛著父親,不可遏制的愛、與生俱來的愛--女人第一個要占領(lǐng)的男人,便是父親。只要父親不拋棄她,任何她與父親的恩怨都是能解決的。
本來最該恨的是姚俐俐。但這種強烈的情緒卻被另一種強烈稀釋--那便是好奇心。奕華非常想知道,姚俐俐憑著什么把她優(yōu)秀的父親變得像一只發(fā)了情、急不可耐、蹦來蹦去找配偶的雄青蛙?讓一貫君子的父親很卑劣地撒謊,有了曖昧而猙獰的笑,下流、可恥、賤,連最愛的女兒也拋到腦后?
她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