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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病初愈的奕華,走在小城的街道上,想起上官老師安靜的笑,白底碎花的襯衣,花總是藍沁沁的,下著煙灰色的褲子,一切都是安靜的,包括厚鏡片后的眼睛,從不惹春色似的,就覺得上官老師像一個蠶兒,躺在潔白的繭里,與她隔了永恒的距離。奕華明白了:有些人和事,不見得是傳奇,有什么巧合或因果。往往是無頭無尾,支離破碎。完了,就隨風而逝。
她想這些事情時,正走到上河街的盡頭。
小城其實只有一條街,以山為核心,繞河。山的陽面所對,便是上河街,山的陰面所向,便是下河街。兩街陸路交接點是縣中心中學。另一頭,一橋把兩街合而為一,水在橋下緩緩而過。尤其是初秋過后,這里的水就細了,露出嶙峋的青石,多有伸向水底的石板,使這里成為小城天然的洗衣場。
透過橋洞,也看得見江口,江口在橋的對面很孤獨,包括靈應(yīng)石。自那件事情后,小城再沒有人上去過。奕華望了望靈應(yīng)石,只覺兩根”桅子“已很衰老,像耄耋之年的男人,站在那里,沐風浴雨,怪可憐的。想想,小城人好愚蠢,竟指望這兩根可憐的家伙來拯救自己的命運,小城人亦可憐。
奕華坐在石橋上,發(fā)現(xiàn)堤岸過去像密林般的許多石”桅子“已不復存在,讓堤岸頓時蕭條。今年夏天的水,退得極快又狠,水退后,只剩下空曠而骯臟的河灘,大片大片的巴茅草已在沙與鵝卵石的交織間瘋長。及人高的巴茅草像一種舞臺布景,布置出這里的曖昧和神秘。奕華感到了它們的不潔以及刺激的氛圍。她從大片巴茅草叢的邊緣繞了過去,接近洗衣場。
奕華喜歡這里。
每個禮拜天,這里都聚集了小城差不多一半的女人。她們穿著露胳膊露腿的花背心、花褲衩坐在大青石上,或干脆站在水中,搓、揉、搗著衣物什么的。她們搗衣的動作,簡直讓奕華著迷:隨著手臂的起伏,頭發(fā)飛舞,雙乳也在飛舞。搗衣的動作在南方清澈的水邊,成了最性感的舞蹈,伴著木頭擊水的聲響(奕華覺得那搗杵也像”桅子“),悶悶的、悶悶的,很古老的聲響,奕華看到有些年輕的乳房仿佛就要沖出來似的。
洗完衣服,女人也不會輕易離開。她們把洗干凈的衣物,鋪在大青石上,然后選一些干燥平坦的石頭躺上去,露胳膊露腿地曬著太陽,三五成群地聊天,東家長西家短。它成了小城女人每周的一次議會,一次派對,很感性和性感的派對。
奕華經(jīng)常喜歡坐在橋上看,看到花花綠綠的女人、花花綠綠曬在大石頭上的衣物,她就不會那么反感”婦女“這個詞了。因為正是婦女弄出了小城的某種熱鬧。
在很多時候小城是冷清的。為什么冷清?隨著長大,奕華也略知一二:小城的男人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