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華想著,寧可摧毀一切,也不能就著平庸,心安理得地老去。她穿成這樣,就是打算嚇那女民警一跳,從而引起她對自己新名字的高度重視。結果,女民警“叭”的一聲,把新戶口本扔過來,倒嚇了奕華一跳。那女人扭過頭,眼神一飛,找隔欄的男民警聊天去了。
與45歲前“藍奕華”這個名字的告別式,竟讓被女民警的不用心搞得草草收場。這哪像一場革命?
但,很奇怪,奕華的告別式不久就見到效益,“男根”這名字火起來了--文壇上的老人家組成敢死隊向她沖鋒,網上的罵聲像盛夏的蛙噪。讀者尋循著罵聲,把她一本叫《男根山》的新作買了個精光。好些好多影視公司與她接觸,想買小說的影視改編權。……
好消息趕在暮春之前紛紛抵達。奕華想起妮兒河的洋槐樹上,開始垂下花串了吧,像擱置到天荒地老的一串串鞭炮,啞了聲,卻仍興致勃勃,白色的像經了歲月的老玉或變成寡淡的月牙色,絳紫的則有了閱人無數(shù)的風情。但它們只會開得更爛更賤,永世的地賤。
奕華真要感謝這無莊嚴感的時代。雖然骨子里仍舊害怕,一遍一遍叫著自己:奕華,仿若叫魂,但已感到“男根”這個名字日益的夸張與強悍,甚至,無法控制。它掙脫她的軀體、意志,滿世界飛竄,浩浩蕩蕩的,像一些趕場子的演藝明星,變得相當輕佻……“男根”,突然讓奕華厭惡,連同自己。
她選擇離開,讓“男根”暫離一片沸騰的沃土。她去了俄羅斯的彼得堡。
在彼得堡,和當?shù)氐奈膶W同行搞了一個聚會。她發(fā)現(xiàn),俄羅斯作家遠不如而今許多中國作家那樣享福,幾乎是單干,慘淡經營著可能是世界名著的文學。奕華有些黯然。尤其見著一位小老鼠一般的男詩人,在會場里躥來躥去,一邊送著自己湊錢出版的詩集,一邊推銷某種家用潔廁精,身上大概灑了半瓶香水,仍壓不住一身狐臭。便讓奕華可憐這男人的同時,竟對文學生出無盡的厭惡。
那天,還發(fā)生了一段插曲:主持人介紹奕華,直譯,俄語的彈音彈出“男根”時,會場馬上有了有了人嘩然,眼睛“唰刷”地全盯了過來,笑,憋住的那種。兩三人發(fā)言后,一位紅發(fā)的女士悄悄向奕華打手勢,并起身走向門,圓滾滾的屁股像吃飽食的海豹,“嗖”地擠過了門縫。
奕華尋去。門后是長長的廳廊,明暗不定。兩邊的墻上掛著前蘇聯(lián)芭蕾女皇烏蘭諾娃各時期的照片。有一張的容顏已經很老了,鼻與唇間的皺紋如夢魘般幽深,仿若被歲月雕刻在石頭上了,甚至可讓人聽得見鐵器擊石的叮當聲。但,她仍有一雙肌肉發(fā)達的腿,像男人一樣有力量。只有眼睛還是女人的,勇敢的嫵媚。奕華想,人一老,竟是雌雄同體哩。
廳廊很長,全是烏蘭諾娃,這個雌雄同體物真是無盡頭啊。終于挨著了門,推開,竟是波光粼粼,原來是涅瓦河。紅發(fā)女士坐在河邊石凳上抽煙,用虛無縹渺緲的眼神看著奕華走向她。奇怪的抽煙姿勢,讓這個女人充滿著懸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