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緊張得渾身冒汗,就好像身體里的水分想組成另外一個我,然后溜之大吉。我暗暗告誡自己要鎮(zhèn)定,隨后又放棄了這種努力。該怎樣就怎樣,順其自然好了。
門開了,一張干瘦的老臉出現(xiàn)在眼前。是個女人。最起碼身上的家居服是粉色的。
"你找誰?"她用波蘭語說。
"我找烏拉迪斯勒·布德克。"
"他不住這兒。"
"請稍等一下,"我說,"我不怎么會說波蘭話。您知道他什么時候回來嗎?"
她上下打量著我。"你是誰?"她問。
"我從美國來。我外祖父母認(rèn)識他。"
"你外祖父母認(rèn)識烏拉迪斯?"
"是。他們認(rèn)識。不過他們已經(jīng)去世了。"
"他們叫什么名字?"
"史泰芬·布朗納和安娜·曼索爾。"
"曼索爾?聽上去像是猶太人的名字。"
"就是猶太人。"
"可你看著不像是猶太人。"
我怎么覺得自己好像應(yīng)該說聲"謝謝"。
當(dāng)然我沒說。我問她:"您是布德克夫人嗎?"
"不是。我是烏拉迪斯的妹妹,布蘭卡·普茲德米其。"
事情突然變得離奇起來。我從外祖父母那兒聽說過這個女人,據(jù)說她在戰(zhàn)爭期間腳踩兩條船,一個是納粹分子,另一個是有婦之夫。那個有婦之夫的老婆暗中和猶太人有來往,這才使她哥哥布德克的陰謀有可能得逞。
她說了句什么,我沒聽懂。"什么?"我問。
"警察和我都很熟。"她又說了一遍,這次說得很慢。
"要警察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因為你是美國人吧。"
回答得很好。"我能進(jìn)去說話嗎?"我說。
"你想干嗎?"
"只是問一些和你哥哥有關(guān)的事兒,"我說,"如果你不喜歡這些問題,你想叫誰來就叫誰來。"
她考慮了一下。白人可能生來就對猶太人沒有好感,但排遣寂寞顯然是人類更原始的一種需求。"好吧,"她說,"但我不會招待你。你也不要碰屋里的東西。"
屋子里一股霉味兒,但是非常整潔。家具都方方正正的,一看就是20世紀(jì)60年代的舊物,電視也是那種屏幕鼓鼓的老式樣,靠墻的邊桌上擺了一些像框。
其中的一張照片上是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站在一道爬滿常春藤的石墻前面:女的可能就是眼前這個,男的是黑頭發(fā),一臉的陰郁。"這個是他嗎?"我問。
"不是。這是我丈夫。他是德國人入侵的時候死的。"她一邊說一邊打手勢,意思是當(dāng)時她丈夫參加了靠馬拉運(yùn)的炮兵部隊,而德國人對他們進(jìn)行了飛機(jī)轟炸。"烏拉迪斯在這兒。"她指著另一張照片說。
照片上的金發(fā)男子面相有些輕佻。他腳穿滑雪板站在山頂上,正在陽光下開心地笑著,露出了嘴里的齙牙。"他生前可是個美男子。"她說,語氣就像是在試探我有沒有膽量反駁她。
"你說'生前'。難道他不在人世了?"
"他1944年就不在了。"
"194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