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她知道是怎么回事。繭子捏了把洋芋片放進嘴里,喝干了幾乎只剩下冰的可樂。在里面的位子上,一群看起來比自己還年輕的媽媽們,抽著煙笑得花枝亂顫。她們的孩子自成一國,彼此玩著玩具。
兩年前,夫家決定用公公留下的遺產(chǎn)和保險金,把老家改建成親子雙戶住宅,剩下的錢由佑輔的母親、哥哥和佑輔三人均分。他們聽說再怎么樣至少也有一千萬,所以就先拿了三百萬,也因此他們才能順利買到房子。親子雙戶住宅順利建成,在律師的見證下,進行遺產(chǎn)分配。但是,半年前好不容易把所有手續(xù)辦完后,佑輔拿到的金額,別說是七百萬,連一百萬都沒拿到。哪有這種荒謬的事,一定是被騙了,繭子想。于是在她催促下,佑輔向律師詢問父親遺產(chǎn)的正確數(shù)字,與雙戶住宅扣去的金額。律師準備了一整堆令人頭昏眼花的資料,看過之后發(fā)現(xiàn)公公的遺產(chǎn)和保險金總共有四千萬元。雖然比當初計算的少了很多,但婆婆不只是改建房屋的建筑費,連家具和設備的費用都從里面扣除,再加上各項手續(xù)的費用,以及墓地、墓碑等金額都算在內(nèi)。剩余的錢確實分成三等分,匯給了佑輔。繭子激動地說,可是當初不是這么說的。佑輔也向母親抗議了,然而,卻被母親一句“一開始就是這么說好的,是你們自己不想搬回來住的,不是嗎?”堵回來。而且已經(jīng)花掉的錢也不可能討回來。
她和佑輔討論后,不得不把一百萬湊足后,全數(shù)還給娘家。所以只把錢存進普通賬戶里??墒牵圆粫r地領出來支應生活費,于是存款金額越來越低,現(xiàn)在花得一塊錢都不剩。如果按當初約定,領到七百萬的話,不但房貸可以還得輕松點,也可以幫憐奈預存學費。她還打算換家具,像千花或夫人那樣,讓憐奈去學點什么。她想讓憐奈只穿夫人送給她的那些衣服,自己也穿著千花或夫人那種看起來不奢華、卻很昂貴的服飾。她計劃全家上高級餐廳,讓憐奈嘗嘗鮮,而暑假和新年也應該在國外度過。當然,七百萬到底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繭子并沒有具體地思考。只是應該到手的鴨子在眼前飛了。明明就在身邊,卻消失在不可企及之處的心情仍然還在。
憐奈醒過來,“嗯啊”了幾聲,便漲紅臉哭了。繭子從背包取出水壺,給她喝蘋果汁。但憐奈卻少見地抗拒,更大聲地號哭起來。她聽到驚呼聲,回頭一看,是坐在里面的那些母親。耳環(huán)、染發(fā)、手環(huán)、肩膀和胸口都露出許多的金發(fā)妹,不知聽到什么可笑的事,全趴在桌上互相捶打笑鬧。其中一個孩子可能是玩具被搶走吧,躺在地上哭,但母親們連瞥一眼都沒有。
猛然間,繭子想到,自己原本應該是那群母親中的一個才對。她和那些金發(fā)妹雖然素不相識,但她完全可以想象得出她們的生活。一定是先有后婚吧。丈夫也跟她們一樣年輕,染發(fā)、戴耳環(huán)吧。做著類似打工的工作,住在附近的居民樓里。電視音響游戲機的電線纏在一塊,屋角全是在抓娃娃機贏得的布偶。拉著伸縮桿的衣櫥里,塞滿了廉價的衣服。廚房和客廳用塑料珠簾間隔開,房間墻上密密麻麻地貼著從高中時在迪士尼拍的全家福照片。等會兒她們一定會去超市的熟食區(qū),買可樂餅或意大利面回家,在丈夫回家之前,把孩子丟在電視機前看卡通,自己則是邊啃洋芋片邊翻雜志嘆氣吧。以前,我也是過著這種日子呀,但再也不想那樣生活了。她憎恨車站前的色情商店、公寓四周的田園、灰塵滿布的國道、廉價鞋店和雜亂的超市、熱天冷天都要忍耐的生活、榻榻米和有污漬的塑膠地板,還有接縫很快就臟黑的浴室瓷磚。每一樣都俗不可耐。然而現(xiàn)在,她卻愕然發(fā)現(xiàn),自己很羨慕那些在快餐店一角放聲大笑的母親,和她恣意想象中的她們的生活。
“討厭,不喝的話,我就不給你嘍?!?
繭子壓低著聲音罵道。她把水壺蓋子蓋好,放回背包。任由憐奈哭著,把托盤放回后,快速走出店門。
怎么可能羨慕呢!住那種地方、過那種生活,是我最痛恨的事呀。她朝著車站走去。商業(yè)街里的人摩肩接踵,憐奈在背帶里大聲哭叫。三萬五千元。繭子想起剛才拿到的錢,好不容易才冷靜下來。夫人給她的那些衣服和玩具成了三萬五千元,若是如此,那么夫人在買的時候,到底花了多少錢呢?
剛才那些金發(fā)妹大概一輩子也遇不到像夫人那樣的人吧。那些人的孩子,也不可能去上千花和瞳的孩子的幼兒園,自然也沒機會去參加千花她們最近在說的私校考試吧。她們只能年復一年地在雜志上發(fā)現(xiàn)美好的事物,然后搖頭嘆息吧。她不要那樣一年年變老,就因為討厭,才搬家的。繭子從包包里拿出奶嘴,想塞到憐奈嘴里??墒菓z奈一直抗拒,不肯含住,漲紅了臉哭個不停。晶瑩的水滴滑下憐奈的臉頰,繭子停住腳步,趁憐奈張開嘴時,不由分說地把奶嘴塞進去。
繭子呆站著,低頭看著不情愿地含著奶嘴的憐奈,一時間,一股焦慮從腳底傳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