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天涯淪落人。
每晚軍訓之后,我們總是一起偷偷離隊到操場的看臺上聊天。即使是夏天,后半夜還是很冷的,冷風陣陣襲來,夜空的星星像熟悉的床頭燈,我們坐在光亮里依偎著說話,成了無話不說的朋友。
我和那些從小被父母留在寄宿學校里的孩子們相處得不好,他們總是能夠想到辦法從父母手中拿到最新的奢侈品、球鞋、數(shù)碼產(chǎn)品……每逢周一返校,每個人的臉上洋溢著內(nèi)心的雀躍,讓司機提前在教學樓前停下,然后攜著新款寶貝,炫耀般地走回宿舍。
時間長了,這似乎成了不成文的規(guī)矩。私家車一律只能停在教學樓前,而從教學樓走回宿舍的路上,就像最新一季的時裝秀。
漸漸地,同學們開始按照家鄉(xiāng)地域湊在一起,派系林立,敵我難辨。東北團伙和江南幫派,你方唱罷我登場。如何見縫插針,如何哄老師開心的技巧每個人都諳熟于心。我的同學們給我上了人生的第一課,就是千萬不要對身邊的人掉以輕心,否則隨時會在毫無防備的某一刻惹上風波。
我發(fā)自內(nèi)心地佩服他們,因為他們腦子里裝滿了各種各樣的生存法則,而我的腦袋里除了那些規(guī)律性的幾何公式,再也沒什么其他的了。
除了臺灣同學之外,我?guī)缀醪慌c任何人說話,每天回到宿舍直接躺在床上,閉著眼睛聽音樂。所有人都以為我睡得很早,然而每晚寢室鼾聲震天時,我一直是醒著的,我只是在這個封閉的環(huán)境把自己的心也徹底地隔絕開來。
自從入學,夏季的白晝便一日日地縮短,天黑得越來越早了。每次到了該去食堂吃晚飯的時候,臺灣同學就會陪著我先到天臺看夕陽,然后再去食堂。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去天臺的人漸漸多了,幾乎全是各個班級最次的學生,他們躲在天臺抽煙,見了面,彼此也不打招呼。
我喜歡坐在屋頂?shù)倪吘?,把雙腳蕩在半空,讓整片夕陽懶懶地灑滿我的全身,閉著眼,讓風黏在我的鼻尖與額頭。傍晚的風舒服極了,它是我熟悉的童年時的風,就像團結(jié)湖公園假山上的風一樣,吹走心底的不安,讓我暫時忘卻自己正身處一個陌生而荒涼的地方。
每當太陽在居民樓中不動聲色地沉下去的時候,我的心里就會生出一種巨大的空虛和無奈。我多想和它說請晚一點再走,可是夏天眼瞅著將要過去了。
就在夏天過去之前,不知道哪個調(diào)皮的學生從天臺上面扔東西砸到了路過的老師,于是天臺就被封鎖了,回家的時間也從一個星期變成了兩個星期。
一時間里,同學中發(fā)出不滿的聲音,但只是敢怒不敢言。私立學校的教育是全封閉式的,誰也不想被監(jiān)禁。當我第一次坐在教室聽到這個消息時,內(nèi)心生出無限的落寞。那個寄托著夢想的自由之島在我的眼前漸漸沉沒了,我失去了唯一可以供我娛樂和抵御寂寞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