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館里人不多，放著輕柔的音樂。他們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坐了下來。邁克爾說：“終于輪到我了。首先，你多大了？”“都說你們西方人不隨便問人年齡，我想他們都錯了?！碧K菲滿含著笑意說。

“不要轉(zhuǎn)移話題。”邁克爾聲音不高，但語氣卻像是在抗議。

“你猜。”蘇菲不置可否。

“我猜三十?！?/p>

“是的。”邁克爾一下猜中，蘇菲很驚奇地問：“為什么？你怎么猜到的？”

“我猜別人的年齡，會先去看他們的眼睛?！碧K菲想，這招兒還真不算賴。但她馬上又找到了矛盾之處，邁克爾的眼睛似嬰孩般純凈，與他的年齡明顯不符。

“你沒有男朋友嗎？”

“有過，但分開了?！碧K菲淡淡地說。

“為什么？”邁克爾似乎好奇于蘇菲的點點滴滴。

“一年多前，他喜歡上了別人。”

“哦。那你一定很傷心吧？”邁克爾心疼地看著蘇菲，仿佛他曾置身于蘇菲有過的不愉快的經(jīng)歷。

“當(dāng)時是的。但現(xiàn)在覺著跟拔掉壞死的牙沒什么分別?！碧K菲帶有中國口音的英語令邁克爾忍俊不禁。

“你好像花了很多時間在閱讀上，為什么？”

“我喜歡書籍對我心靈的撫慰。并且在說分手這方面，它們沒有主導(dǎo)權(quán)?！碧K菲半玩笑半當(dāng)真。邁克爾一邊笑，一邊點了點頭，燈光照著他的牙齒潔白閃亮。

“主要是因為，我一直想寫本自己的書?！?/p>

“噢？寫書？”邁克爾大為吃驚：“沒想到坐在我面前的人是位作家?！彼黠@正了一下自己的身子。

“還沒寫呢。只是有這個想法?！?/p>

“你一定有很好的故事作素材?！边~克爾忖度著說道。

“并非有了故事才想寫，只是有寫作的沖動。好比發(fā)現(xiàn)長出了白頭發(fā)，就老想拔掉一樣?！碧K菲邊說邊把手伸到頭上，像是真要找出根白發(fā)。這惹來邁克爾一陣大笑。

蘇菲開始變得健談，仿佛她沉寂了多年的想法和念頭，終于遇到了一個可以傾聽的人。她讓它們像水銀一樣，蹦得滿地都是：“我覺著我寫的比我說的好，說的比我長的好?！逼僚四媚槺P和身材做資本；而寫作，看來是蘇菲對自己的生命鄭重其事押上的一塊寶。

邁克爾一面笑，一面聽她暢所欲言：“還有就是，老看別人的書，覺著自己像是慣偷，而被偷的人絲毫不知情，這令我很不好意思；也令我很內(nèi)疚。我不想再這么做了，打算把偷來的東西，換換包裝還回去。只是不知道，老天會不會暗中幫幫我?！?/p>

“一定會的。”邁克爾熱切地回應(yīng)：“我發(fā)現(xiàn)你有不飛則已，一飛沖天的危險?！彼凵翊_定極了，仿佛只要是種子，就一定會發(fā)芽、開花，而無需陽光、水和養(yǎng)分那樣。

“謝謝你的鼓勵。”蘇菲不好意思道：“這不還沒寫哪。跟買彩票一樣，誰敢打包票說自己會中大獎？”

“蘇菲，你與我先前見到的不一樣?！彼裉焱砩系拿骺旌徒≌?，令邁克爾耳目一新。

“那你說說看，那時的我什么樣？”

“那時覺著，你是走路不小心撞了樹，會向樹道歉的一個人?！?/p>

邁克爾說。

蘇菲忍不住撲哧一笑：“那現(xiàn)在呢？”

“現(xiàn)在覺著，如果你打路上經(jīng)過，樹會尋思著挪開?！碧K菲和邁克爾同時哈哈大笑。

“我希望你快點把書寫出來。我希望到那時我們還是朋友?！边~克爾停住笑后，熱切地望著蘇菲。

蘇菲看到他一臉的認(rèn)真，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會的?！?/p>

靜了片刻，邁克爾看著蘇菲，一字一句慢慢說道：“蘇菲，我喜歡你。”不像是在電話里，聽到邁克爾當(dāng)面說出這樣的字眼，蘇菲的血液猛地涌到了臉上。她拿起放在面前的茶杯，目光低垂：“可是，邁克爾……”

以往，蘇菲說話時，邁克爾都會專注地聆聽。他是一個溫文爾雅的傾聽者。然而這次他輕柔地打斷了她：“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么問題？”蘇菲靜待下文。

“你能告訴我倫敦有多少人口嗎？”邁克爾看著她的眼睛。

“七百萬吧？”蘇菲還未從剛才邁克爾的表白中恍過神來。

“為什么七百萬人中，偏偏讓我遇見你？”邁克爾靜靜地望著她，聲音充滿了輕柔。但他顯然并不需要她的回答：“為什么喜歡還要拒絕？”

“我沒說過我不喜歡你。”蘇菲語無倫次地抗議道：“不，不，我是說我沒說過我喜歡你?！?/p>

“嘿嘿。剛才可是個弗洛伊德式的口誤呢。當(dāng)心潛意識會暴露人真實的想法?！边~克爾笑著說：“是的。你是沒說過?！彼掍h一轉(zhuǎn)：“可是為什么每次接電話時，不讓我滾開？”

“你不可以這樣。你知道……”

沒等蘇菲說完，邁克爾從桌子的一側(cè)轉(zhuǎn)向蘇菲。他輕輕地撩開她臉龐的頭發(fā)，在她耳上吻了起來。之后又滑過她的臉頰，在她唇的地方停了下來。蘇菲沒有拒絕。她甚至來不及思索這突然發(fā)生的一切。

如果有語言可以概括和描述,那究竟是什么感覺？她想不出。這一切發(fā)生得太突然。

離開咖啡廳的時候，邁克爾挽著蘇菲的手一起去乘地鐵。天色已經(jīng)晚了。倫敦亮起了霓虹燈。它們像是一只只眼睛，笑嘻嘻地對著蘇菲眨個不停。邁克爾內(nèi)心的喜悅洋溢在臉上。他整個人變得興奮和輕快。發(fā)現(xiàn)蘇菲有點冷，邁克爾要脫下自己的外套給她。蘇菲見他里面只穿了件襯衣，便對邁克爾說：“你自己穿著吧，不然會感冒?！碧K菲的聲音很輕柔，神情也與剛才談話時候完全不同。她對邁克爾完成了態(tài)度轉(zhuǎn)變，她已把他當(dāng)作了一個親近的人。

邁克爾攬著她瘦弱的肩膀為她驅(qū)寒。蘇菲心里突然覺著很安全。像是流離失所的棄兒，終于找到了一個懷抱。她不知道能夠在這懷抱里停留多久，但此刻，她心里的踏實勝過了一切。他的熱情和對她的表白，成了今晚她可以握在手中的唯一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