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nèi)齻€站在路邊，韋大姐又尷尬又納悶。韋小妹和心寬體胖的姐姐正相反，臉龐削瘦，為人敏感，面容老氣。

看姐姐碰了一鼻子灰，韋小妹冷笑道：“人家是‘黃金眼’的接班人，懶得搭理你了?！?

韋大姐感到莫名其妙，“平時伍云樓很好說話的啊?！表f小妹嗤之以鼻，道：“現(xiàn)在他和戚晨的身份變了。人家兄弟享受上船買石頭的特權(quán)了，巴結(jié)他們的人多了，當(dāng)然看不起我們這些小石販子?！?

我聽得一頭霧水。上船買石頭不是黃金眼葉老師的專利嗎？而且她們提到了“戚晨”這個名字，高個子和戚晨是什么關(guān)系？

我納悶地問道：“黃金眼不是葉老師嗎？”

韋大姐告訴我一個驚人的消息，葉老師臨出國前，把手上的一個大客戶介紹給了兩個年輕人，伍云樓和戚晨。同行們都確信，黃金眼的接班人基本沒有懸念了。

炎灘鎮(zhèn)是個“U”字形，“U”的底部是水電站，一座石橋橫跨兩岸，沿河而建，隔河相望，一南一北兩條街上，幾乎家家都有藏石。

相比之下，南街比較繁華，信用社、旅社、菜場、電廠宿舍區(qū)都在其中，河邊的一棟棟三四層高的私人住宅樓鱗次櫛比，很多都是船老大的門面，待售的奇石也相對高檔一些。而北街則冷清一些，除了碼頭，大多都是石農(nóng)的門面。很多樓房都未完全竣工，人已經(jīng)住進(jìn)來了。石頭就擺放在門口出售，連木座都沒來得及做，看上去就像半成品。

韋大姐領(lǐng)著我來到南街，進(jìn)了橋頭附近的一家旅社。旅社的一樓是個小飯店，后門就對著菜市場，雖然是晚上，因為是圩日，還是很熱鬧，不少客人在店里用餐。

旅店老板娘是韋大姐的表姐，在灶臺前忙碌著。她面目和善，手腳麻利，一邊把老板指揮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一邊揮舞鍋鏟，和客人打情罵俏。

石販們大多都住在附近的固定旅社里，大家都把剛采購到的石頭放到門口，互相點(diǎn)評，不少人現(xiàn)在才顧得上吃飯，捧著飯碗，四處串門聊天。

談笑間，真真假假，內(nèi)部交易可能談成。一塊塊石頭從這家旅店搬到另一家旅店，如果有時間，他們吃完飯，還可以見縫插針地進(jìn)行下一道工序，就是用鹽酸清洗，用土灰和502膠水粘合石頭的裂縫。在我看來，這一切都很新鮮，也很有趣。

韋大姐笑呵呵地告訴我，像我們這種擺地攤的石販，在這里算是三道販子。水手用命博錢，他們負(fù)責(zé)打撈，賣石所得，水手和船老板平分。

石頭出水的時間，一般都集中在下午5點(diǎn)左右，本地石農(nóng)劃著小木船，直接來到采石船上，買下自己看中的石頭。外地人中，只有伍云樓和戚晨有上船競買石頭的特權(quán)。除此而外，無論是石商還是石販，只能從本地人手里進(jìn)貨。

本地石農(nóng)算是二道販子，他們把石頭買回家，清理干凈，放在門口，就等外地這些做石頭生意的上門選購了。

本地人也很現(xiàn)實，外屋放著廉價的石頭，是給石販看的，里屋放著上檔次的好石頭，專供石商挑選。

至于那些有來頭的大老板、大收藏家，一般很少親自來產(chǎn)地，他們要來，也有專人陪同，一般來說，他們直接從那兩個產(chǎn)地大戶--蒙金海和廖宇謀手里拿貨。

我沒想到，自己來炎灘看的第一塊石頭，居然跟戚晨有關(guān)。事實上，那就是他的石頭。

戚晨幾天前已捷足先登，在一家石農(nóng)的店里，買下一批好石頭，卻不運(yùn)走，仍然放在店里讓大家參觀，大家都心知肚明，他是等著釣大老板呢。

我跟著一群看熱鬧的同行趕到石農(nóng)的店里時，戚晨正和張會長、廖宇謀等“大人物”圍在一起，談笑風(fēng)生，戚晨見了我，很意外，朝我走過來。

盡管見過他一次，我還是被他那張俊臉迷惑了一下，尤其是他的笑容，帶點(diǎn)孩子氣，還夾雜著一點(diǎn)羞澀的假象，女性不管什么年齡層次，最招架不住這類型的帥哥，他有種蠱惑人心的誘惑力。

見我站在韋大姐旁邊，他有點(diǎn)吃不準(zhǔn)我的來意，困惑不解地望望我們。

韋大姐說：“聽說你買了一批好石頭，我們來開開眼?！?

戚晨試探地問：“這位美女是--”

韋大姐答得很干脆：“我徒弟?！?

戚晨難以置信地望著我，然后就意味深長地笑了。我似乎被他窺破了心事，沒來由地心虛起來，臉紅了，急忙去欣賞石頭。

門面里的貨架上，最顯眼的位置，擺放著幾塊挺搶眼的大化石，顏色豐富，形狀各異。慕名而來的同行們正在七嘴八舌地點(diǎn)評。

這些石頭太漂亮了。我看得眼花繚亂，悄悄問韋大姐：“哪塊最好？”

韋大姐開玩笑道：“有張會長這樣的專家在，我哪里敢說話喲。你問會長?！?

張會長逗我道：“妹仔，你自己看。”

就像觸電一樣的感受。我被其中一塊奇石吸引住了。這塊大化石，長和寬將近二十公分，厚度有八九公分，雖然體積不大，但勝在色彩艷麗，反差分明。一只展翅飛翔的鴿子浮雕鑲嵌在色彩斑斕的彩玉石座上，“鴿子”通體銀白，極具動感，石膚溫潤，完整無瑕。

我從刊物上了解到，大化石講究的是“形、質(zhì)、色、紋、韻”，最近開始強(qiáng)調(diào)大化石的“寶氣”和“清氣”。這么看來，我覺得這塊金黃色的最好。

我很干脆地指著這塊石頭說：“我喜歡這塊，‘大地飛鴿’，整塊奇石很像南寧民歌節(jié)”大地飛歌“的會徽圖案。形質(zhì)色紋，它占全了。我說的對嗎？”

張會長笑著點(diǎn)頭，說有點(diǎn)意思，他考我一下：“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什么？”

我知道很多人都會說，石頭偏小一點(diǎn)，或石形再飽滿一點(diǎn)就好了之類的意見。

但我也從刊物上了解到，賞石到了一定的境界，追求的是神似而非形似，我認(rèn)同。這也就是所謂的“石韻”的真正涵義。

“它唯一的缺點(diǎn)，就是太具象了?！蔽夷曋@塊石頭說。

張會長笑了。蒙金海和廖宇謀也停止了說話，望過來，戚晨更是對我刮目相看。因為我的答案完全出乎他們的意料。

這是一個很巧妙的回答。它無損于我對這塊石頭的喜愛之情。你可以說它是缺點(diǎn)，從另一方面看，也許是優(yōu)點(diǎn)，它更像一個特點(diǎn)。

張會長給我逗樂了，他悄悄地在我耳邊說：“姑娘，你眼光挺準(zhǔn)，就是‘大地飛鴿’。它最好?！?

我笑了。不得意，卻悵然若失。這塊石頭，它一定是喚醒了我內(nèi)心某一個沉睡的角落，我的視線離不開它，我對它愛不釋手，涌起了一股強(qiáng)烈的想要留住它的念頭。我端詳著它，撫摸著它，而它似乎也在呼應(yīng)著我。它的形象越來越生動，顏色越來越鮮艷，它深入魂魄的美，靜靜地被我所感知。

醍醐灌頂！因為它，我結(jié)了石緣。我被奇石獨(dú)特的魅力所擊破。它是每個人心中的一片秘境，它留給你想象的空間。這一瞬，我也明白了，為什么太具象的石頭，即使是鬼斧神工，也會讓人感覺到缺少韻味。

其實，作為初入行的新手，我的眼光一定是有所局限的。這樣的石頭，每個人都會覺得不錯。像一幅畫，它留白很少，無法摻進(jìn)更多的個人感悟。但那種強(qiáng)烈的占有的欲望和沖動，是我從未體會過的。

戚晨站在我旁邊，他湊近我耳邊，說：“有一個很古老的傳說，說是在炎灘能看到美女的人會長生不老?！?

我依依不舍地把目光從石頭上收回。我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盤，我知道他想說什么。他都擺出那么帥的姿勢了，禮尚往來，我得回敬他兩句，“見到你以后我才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帥也可以這樣具體！”

他輕輕地攥著我的胳膊，盯著我，問：“你是來找秘色石的？”

他眼里的笑意，既無慍意，也無嘲諷之意，是憐憫。在他眼里，我自討苦吃，不知天高地厚。而這個最讓我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