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道:“王兄所言,我都知道。十三哥之事,本王可謂刻骨銘心,痛徹骨髓。但我們不能為往日的仇恨蒙蔽了眼睛,看不見當前的形勢。我河東偏居一隅,北有契丹,東有幽燕,中原、關中皆為朱溫所有。能夠稍展手腳之處尚余幾何?若隔岸觀火,坐視鎮(zhèn)、趙被朱溫吞并,豈不于我更為不利?父王臨終以三矢付我,明言仇敵為梁,為燕。不管南征汴梁,還是東伐幽燕,鎮(zhèn)、趙都是我十分重要的歇兵之所。若能和鎮(zhèn)、趙、中山結好,我將進退有據;若鎮(zhèn)、趙、中山入朱溫掌握之中,我兵過太行將無立錐之地,豈不舉步維艱,何言進???”
諸將道:“大王目光遠大,非我等所及。就請發(fā)兵吧。我等愿為王前驅!”
“也不必操之過急?!崩畲孥玫?,“正如各位所言,王镕為人極易反覆。這一來是鎮(zhèn)、趙二州歷來兵不耐戰(zhàn),弱國在數強夾縫中生存,不得已而為之;二來是王氏家風如此,品性使然。要想讓他真心與我結為盟好,必須使他和梁仇隙永難彌合,真正對我感恩戴德。古人云,’饑者易為食,渴者易為飲‘。待其饑渴難耐時,我援手救之,他才知道這簞食瓢飲的難能可貴,才會終身不忘。又譬如醫(yī)生治病,那些病情危重、痛苦萬狀的病人,一經救好,他便視同重生再造。不然,’好了瘡疤忘了痛‘,就難免’求醫(yī)如拜相,送醫(yī)似放驢‘了?!?
眾人聽得盡皆宛爾。張承業(yè)問道:“然則何時出兵?出動多少人馬?”
“先命周王兄從澤州出發(fā),出井陘口,屯駐趙州。待我親統(tǒng)大軍到來后,再定行止?!崩畲孥闷届o地說。
王镕的使者沒走,定州王處直的使者跟著也來到了晉陽。李存勖命人好生款待兩鎮(zhèn)使者,并親口告訴他們說,河東糧秣匱乏,等糧秣籌齊立即發(fā)兵。二鎮(zhèn)使者連忙承諾,糧秣不成問題,一概有鎮(zhèn)定二州供應,并轉致王镕、王處直殷切期盼之意,共推晉王為盟主,統(tǒng)領三鎮(zhèn)全部人馬。又過了幾日,鎮(zhèn)、定告急的羽檄再次到來,說王景仁的大軍已經進達柏鄉(xiāng)。李存勖才命李存審鎮(zhèn)守晉陽,自己親帥張承業(yè)、李存璋、李嗣源、史建瑭、李建及等大將誓師出征。晉兵自贊皇東下,王處直命其義子王都將兵五千來迎。于是合兵一處,進抵趙州與周德威的先頭部隊會師。
王镕的使者到了幽州,燕王劉守光剛好到城外打獵。王府從事孫鶴連忙騎著馬到獵場去找他。劉守光正躍馬引弓追鹿逐兔玩得高興。孫鶴來到馬前,滾鞍下馬稟道:“趙使前來求援,這可是天賜良機,要成就大王的不世功業(yè)。千萬不可錯過!”
劉守光道:“為何這樣說?”
孫鶴道:“近來大王常常擔心趙王和梁主關系牢不可破。朱溫之志非盡吞河朔不已,現(xiàn)在他們相互仇視為敵,真是天與其便。大王若起兵與趙王戮力破梁,則鎮(zhèn)、定二州皆斂袵而朝燕,大王則會成為當世的齊桓晉文。聽說趙王遣使來幽州乞師的同時,也派人去了太原。大王若不早作決斷,但恐晉王捷足先登?!?
劉守光道:“王镕數度負約,平時像防賊一樣地防著我。今日讓他和朱溫自相殘殺,我正可以坐收漁人之利。又何必救他!”說罷揚鞭催馬,繼續(xù)追逐獵物去了。任孫鶴跟在馬屁股后,磨破嘴唇,也是枉然。王镕的使者只好失望而歸。
再說朱溫,降旨命王景仁、韓勍、李思安三將進軍柏鄉(xiāng)之后,放心不下,密召敬翔商議。敬翔道:“何不召欽天監(jiān)仇殷,一問天時?”
朱溫道:“孟子曰’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雖說勝負之數決定于三者,但重在人和。我所慮者,正在’人和‘。王景仁客將掛帥,韓勍、李思安不服節(jié)度,如何是好?”
敬翔道:“這點好辦。圣上只用密諭韓、李二將,顧全大局,謹遵帥令,凱旋歸來重加封賞;若違法度,貽誤戰(zhàn)機,定有重責。二將還不凜然遵從?”
朱溫道:“卿就代朕擬一道密旨送往軍前吧。另外,仇殷確有異能,不妨讓他一占天象,推斷一下,此次出兵有無大礙。我記得光化年間,密王友倫以我三萬人馬抗幽州十萬大軍。我日夜憂急,寢食難安。曾召仇殷問道,’勝負可知乎?‘仇殷答道:’十四日日過禺中方知?!者^禺中,朕又問道:’勝負如何?‘答曰:’敵已一敗涂地。‘我又問:’因何沒有消息?‘答曰:’既望,當見紅旗報捷。‘事后,一一應驗,毫厘不爽。仇殷真乃奇士?!?
敬翔笑道:“還有一事,臣始終沒敢奏聞陛下。當年,潞州丟失之前,圣駕駐蹕長蘆,密令軍中每人負藁草兩捆,準備以火攻破敵。屆時,積枯草數千捆。仇殷問臣’何用?‘我以陛下之謀告之。仇殷道:我夜占星象,無破敵之象,無乃自退乎!”我連忙制止他不得妄言。仇殷仰天嘆道:“’圣慮雖奇,無如天意何!‘次日即有探馬來報,丁會以潞州叛。陛下只得命軍士盡焚所積藁草退兵。你道奇也不奇?”
朱溫嘆惋良久,命敬翔道:“卿可傳朕旨意,命仇殷謹占天象,據實上奏?!?
兩日后仇殷奏道:“太陰虧蝕,我軍不利深入。房星犯月,其逼若綴,應待星月相離,方宜進兵?!?
朱溫連忙傳旨召王景仁、韓勍、李思安回京,云有軍機要務商議。三將回到京中,朱溫并沒有立即召見,亦不聞有何軍機要務。過了數日有旨召王景仁進宮。朱溫道:“宣召卿等回京,也沒有什么特別重要的事情,只是欽天監(jiān)夜觀星象,奏道太陰虧蝕,房星犯月,恐于軍不利,特召卿等回京,稍后幾日進軍。今已無事,可速回軍中?!?
王景仁出宮以后,朱溫又宣召韓勍、李思安進宮見駕。朱溫道:“二卿是朕的愛將,朕每每委以重任。此次出征本來是要兵伐上黨,但鎮(zhèn)、定變生肘腋,不得不先平定鎮(zhèn)、定,然后進兵潞、澤。王景仁以客將掛帥,軍中事務全賴二卿輔佐。二位愛卿宜和王景仁同心協(xié)力,切不可離心離德,更不能心存輕蔑,梗阻軍令。待勝利班師,朕不因二卿職司副貳,有功不賞。當然,也不會因卿是朕的愛將,有過不罰。二卿可要把朕的話牢記在心,莫謂言之不予?!?
二人連忙叩頭謝恩,異口同聲說道:“謹記吾皇教誨,定當盡心竭力輔佐元帥,不負圣上重托!”出了宮門,二人不約而同心中嘀咕起來:皇上從前線把我們召回京來,究竟為了何事?今日進宮為何突然說了這樣一番話?十有八九是王景仁這家伙在皇上面前進了什么讒言。李思安早就認為自己應該擁旄仗鉞,開府建衙,執(zhí)掌帥印,朱溫“飛將數奇”的話他也早有耳聞,偏偏上次久圍潞州,寸功未立,幾乎掉了腦袋。這次出征,抱定決心,要打出個“模樣來”,讓朱溫和眾人看看,我李思安是英雄還是庸夫。想不到,尚未交鋒,就受了朱溫一頓毫無來由的訓斥,心中涼了半截兒,不禁悶悶不樂。韓勍名為副帥,位在李思安之右,本來興沖沖的。想不到朱溫單獨召見王景仁,面受機宜,讓自己陪著李思安不明不白受了一番訓誡,心中越想越覺得不是滋味,莫名其妙。他見李思安心事重重的樣子,終于憋不住心里怨憤,開口說道:“皇上為何無緣無故告誡我們不要對王景仁’心存輕蔑,梗阻軍令‘?共事還沒有幾天,還沒有和敵人交鋒,可有哪個’心存輕蔑、梗阻軍令了?是不是將軍在背地里,不經意說了什么不當說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