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認得,兒媳當(dāng)知愛烏及屋之義?!辈芡跄锏?,“如今晉王已把玉佩贈人,難道王妃還不知其中的緣故嗎?人家是奉王命入宮的,我們還怎能把人家趕出宮門?”
韓王妃一聽,不禁著急起來抗辯道:“平民百姓,娶妻嫁女,尚要三媒六證,何況王侯之家,安得私相授受,無媒茍合?禮法何用?王府顏面何在?”
曹王娘聞言不禁動怒,斥責(zé)道:“休得妄言!王侯不與庶民同!須知汝是王妃,不是尋常百姓的媳婦。尋常百姓,富有之家,三妻四妾還不是司空見慣的事?帝王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甚者后宮佳麗千百成群,何朝何代不是如此?唯獨晉王府不能嗎?”
韓王妃連忙跪下,垂淚言道:“孩兒不是說王宮不能另有嬪妃,是怕大王把不三不四的人帶進宮來,玷污宮闈,有辱王府清譽!”
“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你也看到了,侯氏才藝容貌哪點配不上你們,玷辱你們了?分明是一個’妒‘字做怪而已!”曹王娘盛怒未息,又接著說道,“宮闈之中,最忌的就是這個’妒‘字。什么妲己、驪姬、鄭袖、呂雉,統(tǒng)統(tǒng)不是東西!掩袖劓鼻、殘肢為彘、燕啄皇孫、長門幽閉的慘禍悲劇還不都是從這個’妒‘字產(chǎn)生的?你身為王妃,當(dāng)為后宮榜樣,千萬不可做什么醋罐子、醋缸,要學(xué)得寬懷大度些,去吧!這人留在我這里了,我還想天天聽她彈琴解悶?zāi)?!”說罷,拂衣而起,帶著侯氏入內(nèi)去了。
韓王妃又羞又憤,回到自己宮中,整整哭了一天,最后竟然摘下耳上的金環(huán)吞了下去。后來腹中疼痛難忍,自忖性命難保,方才告訴了侍婢劉玉兒。玉兒大驚,連忙稟報曹王娘知曉。曹王娘急忙傳召醫(yī)官。太醫(yī)道:“吞金已過兩個時辰,恐怕是救不活了。但有一民間偏方,不知是否靈驗。”
曹王娘道:“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馬當(dāng)做活馬醫(yī),管它什么偏方正方,快試一試吧!”
于是太醫(yī)命人尋來韭根四兩,搗得半爛,用香油拌和,又加上少許瀉藥,讓韓王妃吞下。大凡人自殺未死之時,心中早已后悔;求生的本能,使她情愿服下苦不堪言的藥物。韓王妃也是如此。服下這些藥物后,腹痛如絞,大瀉了一通,金耳環(huán)竟然被排泄出來,僥幸保住了性命。從此再也不敢自殺了。
晉王李存勖回到太原時,宮中這場醋海風(fēng)波已經(jīng)基本止息。他先去向二位王娘請安,又偷偷地和侯氏溫存了一陣之后,才去看韓王妃。
韓王妃經(jīng)過一番折騰,容顏自然清減了許多,一雙俊目顯得更大,梨窩愈顯,一臉憂郁,滿目哀怨。李存勖本是多情種子,見此情形不覺心生歉意,愛憐之情頓生。他命玉兒到廚下做了一碗燕窩蓮籽湯來,親自持羹,侍奉王妃食用;食畢又命玉兒,端來溫水,為其沃面;親侍鏡臺,為其畫眉。一番溫存,韓王妃心頭春意融融,面上憂郁的云霧漸漸消散。李存勖道:“譬如琴弦,有正有和;譬如師旅,有將有帥。后宮也是一樣,妃嬪雖眾,以卿為主。卿幼讀詩書,《孟子》明載,齊人窮為乞丐,尚有妻妾同處;本王貴為王侯,有三兩妃嬪也不為過吧?難道卿不欲本王一統(tǒng)天下成為中興之主?到那時卿自然還是六宮之首、母儀天下的皇后,連一個下等妃嬪都容不下,豈不讓人恥笑?皇后要有皇后的風(fēng)范氣度,千萬可不能小肚雞腸啊。”李存勖一陣迷魂湯灌得韓王妃,滿天陰云盡散,心頭鮮花綻放。當(dāng)晚留宿韓妃宮中,極盡繾綣纏綿之意。
李存勖生在王侯之家,稍長便經(jīng)常出入教坊之中,在脂粉隊里廝混風(fēng)流成習(xí)。在韓王妃宮中盤桓了幾日,忽然發(fā)現(xiàn)侍女玉兒有一種不同于眾的天然風(fēng)韻:天真爛漫中透著聰慧狡黠的靈秀之氣;故作雍容華貴時偏顯出難以掩飾的小家碧玉的淳樸。若論相貌,當(dāng)然說不上沉魚落雁、羞花閉月,但也楚楚堪憐、秀色迷人。尤其經(jīng)過曹王娘的親手調(diào)教,笙簫吹奏得特別動聽。一天李存勖到來,韓妃正在聽玉兒品簫。李存勖是此中行家,聽玉兒吹奏的曲子是“鳳求凰”,激情洋溢,春意誘人。李存勖不禁技癢,接過簫來,吹了一曲“百鳥朝鳳”,鶯歌燕語,婉轉(zhuǎn)流麗,千回不絕。玉兒不甘示弱,又吹了一曲“陽關(guān)三疊”;李存勖接著吹了一曲“十面埋伏”。這樣輪番吹了數(shù)曲,一支玉簫從兩人手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不經(jīng)意間,玉兒朱唇上的胭脂染到了李存勖的嘴唇上。韓妃忍俊不禁,笑出聲來。李存勖莫明其妙,劉玉兒羞紅了臉。李存勖忙問韓妃因何發(fā)笑,韓妃從妝臺上取過銅鏡,遞給了他。李存勖攬鏡一照,始明原委,也不禁縱聲笑了起來。韓妃道:“幸虧你我三人同在,要不然讓外人見了,還說不定無端生出多少流言來?!?
李存勖道:“那恐怕有人又要醋海興波了!”
韓妃嗔道:“醋意也是因人而生。你和玉兒親近,我還巴不得呢,哪里會生醋意?只要光明正大,不和那狐貍精暗中勾勾搭搭,我吃什么醋?玉兒和我名為主仆,情同姐妹,只要你中意,便是把她嫁給你,我也心甘情愿!”韓妃本是虛心假意,為了表白自己胸懷大度,不想李存勖卻一把把玉兒拉到懷里,張口在臉上親了一下,說道:“多謝王妃美意,玉兒歸我了!”
玉兒又羞又氣,從懷中掙脫,把腳一跺,捂著臉出宮去了。
韓妃素知李存勖童心未泯,喜歡逢場做戲,心中酸溜溜地笑著說道:“孩子似的,也不顧王者的身分。讓人家女孩子家如何受得了!”
李存勖也笑著出宮而去。
次日,恰巧曹、劉二位王娘,要帶著韓妃到烈石山多福寺中,一來佛前上香,二來看望陳夫人。玉兒一人在家,想起昨日之事,仍然心頭亂跳,不禁神思悠悠。
劉玉兒,本是魏州成安人,家世寒微。其父劉叟,以醫(yī)卜為業(yè)。玉兒五、六歲時,李克用攻打魏州,兵掠成安,裨將袁建豐從亂軍中得之,獻于宮中。曹王娘見其伶俐乖巧,聰穎可愛,便留在身邊,教其歌舞,品簫吹笙。后來李存勖娶韓王妃進宮,曹王娘便把她賜給韓妃,當(dāng)作貼身侍女。如今已經(jīng)年過十六,情竇初開,自然會想到將來的歸宿。昨日韓妃一番無心之言,誘使她想入非非。花季少女,憧憬未來,總喜歡把前程設(shè)計得花團錦簇、無比美好。玉兒何嘗不想將來榮華富貴、美滿幸福?李存勖昨日那桃腮一吻,使她嬌羞中又充滿了幸福。她想如果真能如韓妃、晉王所言,成為妃嬪,將來的前程可真不可限量了。唐朝的則天皇后,楊貴妃,當(dāng)初也不是和自己一樣,爾后平步青云,貴為六宮之首、一國萬民之母?想到這里,不禁飄飄然起來,對著鏡子,顧盼自憐,幽然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