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王兄教我,明日出征就拜丁會為帥!”李存勖終于下定了決心。
四月二十四日,李存勖于太原城外大閱三軍,命丁會為兵馬都招討,以周德威為副,李存璋為馬步都虞侯,張承業(yè)為監(jiān)軍使,誓師出征。臨行,命朱守殷前往太廟,以一少牢祭告先王,然后請出三支箭來,裝入錦囊,背負在身,隨軍出征。兩天后到亂柳和李嗣本、李嗣源、史建瑭諸將合兵一處,二十九日進抵黃碾,距潞州尚有四十五里,安營扎寨。
安營已畢,丁會陪李存勖到各營巡視。二人立馬高阜之處,丁會手指南面起伏的岡巒說道:“主公知道這座山崗名叫什么嗎?”李存勖道:“記得四五歲時,隨父王征討孟方立,回來時路過此處,曾在岡山歇兵。記得此崗名叫三垂岡,不知是否?”
丁會道:“大王所記一點不錯,此崗正是三垂岡。三垂岡因形得名,主峰三座,分別向三方延伸,南臨潞州,西指晉、絳,東向邢、洺,高雖不過三百五十丈,方園十里,林木繁茂。若伏兵山上,距夾寨不足十里,居高臨下,放馬可到。劉知俊兵在晉州,由晉援潞必過岡下,伏兵出而扼其咽喉,其兵斷南東下。范居實、劉重霸兵在澤州,若北上援潞,因有嵐水擋道,也不得不繞道自西向東,仍然要從三垂岡下經(jīng)過。因此伏兵三垂岡進可以攻夾寨,解潞州之圍,靜可以扼通道阻援潞之敵。唯大王圖之!”
李存勖道:“元帥熟知潞城地形兵勢,就依卿所言,明日派兵在三垂岡埋伏!丁卿久在梁營,對梁營諸將才具、將略了如指掌。以卿所見,潞州夾寨統(tǒng)兵各將長短如何?”
丁會稍加思考說道:“劉知俊為人倜儻,胸有大志,勇冠諸將,長于劍術。曾任左開道指揮使,故軍中呼為’劉開道‘,曾以區(qū)區(qū)五千之眾,破歧王六萬精兵于美原,連下鄜、延五城。以智、以勇而論,當為諸將翹楚。但身事雄猜之主,動輒遭忌,也不足慮?!?
李存勖道:“梁主以劉知俊代李思安為帥,難道對他也不信任嗎?”
丁會道:“臣聽說劉知俊臨出征時,梁主賜以藥酒,這不是明擺著不放心嗎?臣又聽說,劉知俊在同州筑城時,掘得一物,重八十余斤,狀如油囊。召將佐、幕僚問之,有博學之士對他說,這是冤氣所結,非吉祥之物,酒能解之,奠以醇醪,或可破災。劉知俊酹酒祝禱而后埋葬。從此心中常懷疑懼,唯恐得罪,處事謹小慎微,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為將者有此心理,尚何足畏?”
李存勖道:“其它各將呢?”
丁會道:“康懷貞亦是將才,但以待罪之身,還有何為?符道昭急功躁進,勇過于謀。凱覦帥位而不可得,心存怨望,安肯盡心用事?范居實,長于拳勇,將略平平。其余各將又等而下之,不足介懷?!?
李存勖道:“聽元帥如此剖析,我心中有數(shù)多了。今天晚上我要與卿等多飲幾杯!”
當晚李存勖于帳中設宴與諸將共飲。眾將就座,李存勖道:“軍中本不應飲酒,今晚之酒意在為眾卿壯行,借酒言兵。三杯過后,請眾卿各抒己見,盡陳方略?!?
眾將舉杯連飲三杯之后,紛紛議論起來。有言行兵布陣的,有言偷營劫寨的,有言依風縱火的,有言斷絕糧道的,端的各有奇計。等大家議論過后,丁會道:“蒙主上錯愛,命某執(zhí)掌帥印。會自忖德能,綆短汲長,不孚重寄。剛才親聆各位將軍宏論,獲益匪淺。知彼知己,百戰(zhàn)不殆。丁某久在梁營,粗知梁營底細,敢不竭誠相告,以瀆各位將軍聽聞。梁主以刻毒馭眾,殺戮成性。伍長陣亡,盡斬一伍之眾;什長殞命,全殺一隊之卒,名為’拔隊斬‘。士卒為保全性命,多臨陣倒戈,望風先逃。這樣的隊伍雖眾何懼!梁主猜忌多疑,大將無過被誅者,指不勝屈,能不令人心寒!即以夾寨將帥而論,康懷貞、李思安相繼獲罪,楊敏貞懸首轅門。兔死狐悲,難免上下離心。再加上梁人以為先王剛剛薨逝,我必無力興師,因而疏于防備。我軍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必獲全勝。望各位乘此良機,建功揚名!”
周德威道:“梁軍久駐夾城,名為困我,實為我困。師老兵疲,士無斗志。李思安獲罪罷帥,康懷貞待罪不能主事;符道昭想當元帥,又屢屢落空,失意落寞,劉知俊又退兵晉州,心在同州老巢。此時夾寨可謂三軍無主。蛇無頭不行,兵無主自亂。我兵此時攻擊,正宜其時!”
眾將齊聲稱是,信心百倍。李存勖端起酒杯親為諸將斟酒。他走到一向沉默寡言的李嗣源跟前,端起酒杯說道:“王兄常道’他人以口舌破敵,吾以雙手破敵‘。七哥不說話,想必是成竹在胸了?”
李嗣源道:“愚兄心思遲鈍,說不出什么道道來,還是多聽聽別人的議論好?!闭f罷雙手接過酒來,一飲而盡。
李存勖又斟上一杯說道:“父王在世時常說七哥是一員福將。當年父王上源驛蒙難,七哥年方十七,攙扶父王逾垣脫險,箭如飛蝗,左右中箭死傷殆盡。唯有七哥毫發(fā)無損,造化之奇無人可比。青石口之戰(zhàn),連大哥都覺膽寒。唯七哥豪氣干云,身中四箭,血流被股,殺退追兵。父王贊嘆道:’七郎真神人也,微七郎,吾幾為葛從周所笑!‘還有當年汴人圍困太原,七哥獨騎出城,陣斬梁將游昆侖,赫退敵騎。自此梁營聞’橫沖太保‘之名無不喪膽。請王兄滿飲此杯,明日再振雄風!”
李嗣源聽新主歷數(shù)自己的戰(zhàn)功,不禁心情激蕩,眼含熱淚,捧杯說道:“邈佶烈不過是代北一個撿拾牛糞的牧羊兒,連姓名都沒有。是先王把我撫養(yǎng)成人,賜以姓名,收作義子。如此天高地厚之恩,無以為報,唯有舍命相從而已,哪有什么福氣、造化!主公放心,明日之戰(zhàn),決不負先王之望!”
李存勖又來到史建瑭跟前敬酒道:“先王和令尊史老將軍情同手足,每每提及當年令尊上源驛舍命救駕之事,流淚不止。那天夜里,令尊與先王俱醉。史老將軍聞敵兵驟至,瞿然酒醒,夜半冒雨獨自斷后,扼守汴橋,矢無虛發(fā),血戰(zhàn)而歿。先王回營后,得知令尊捐軀,痛斷肝腸,發(fā)誓要為令尊復仇??上Т顺鹬两裎磮螅韧蹶逯疽詺{。望將軍滿飲此杯,你我協(xié)力共破敵兵,完先王未了之志,報令尊之仇!”
史建瑭接過杯來,一飲而盡。躬身說道:“謝大王殷殷相囑,明日疆場定不負主公之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