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寧道:“好吧。這事情就由賢侄全權(quán)處置吧。事不宜遲,越快越好。”
李存顥修書完畢,交李克寧具鈐命使。克寧親隨史敬镕,精明干練,素為克寧信重。李克寧密召史敬镕來見,把事情原委告知敬镕,命其攜書信前往汴梁,囑以奉使方略。李克寧百密一疏,忘記了史敬镕曾是李克用的綱紀。當年李克用兵過忻州,夜宿“七賢祠”中。風雪之夜,忽聞破廟廊下呻吟哭泣之聲。命人提起燈籠前往觀看,發(fā)現(xiàn)一老嫗和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在墻角里瑟瑟發(fā)抖。那老嫗又病又餓,行將凍餒而死;那小孩伏在老嫗懷里哀哀哭泣。李克用不覺動了惻隱之心,命士卒把那老嫗和孩子扶到七賢祠中,賞以熱湯和胡餅。母子吃了胡餅,喝了熱湯,得以活命。次日李克用正要帶兵出發(fā),那老嫗拉著兒子跪倒馬前,懇求克用把兒子帶走。李克用見那孩子年齡雖小,但頗機靈,于是就答應下來。臨行那老嫗指著七賢祠中供奉的程嬰、公孫杵臼、麑鉏、靈輒、提彌明等人的塑像說:“一飯之恩,舍命相報。七賢就是榜樣,孩子千萬不要忘記昨晚的熱湯和胡餅!”這孩子在七賢面前給母親磕了三個響頭,含著眼淚說:“兒子記下了!”從此跟著李克用當了親隨小校。后來李克用的弟弟克讓、克恭相繼為部屬所害,李克用倍覺身邊親隨的重要,于是忍痛割愛,命史敬镕到小弟李克寧身邊作親隨,一則照顧其飲食起居,二則護衛(wèi)其安全。這史敬镕感激李克用的活命之恩,不敢辜負所托,對李克寧忠心耿耿,照顧得無微不至,因而很快受到李克寧的信任和重用。
史敬镕懷揣李克寧交給的書信,出了府門,心中又驚又怕又難過,反復琢磨,進退兩難。令他萬分吃驚的是,李克寧竟會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來。他為事情的結(jié)局感到害怕,又深為李克用難過:自己呵護倍至的愛弟,在自己剛剛死后竟會如此對待自己的老婆孩子!九泉之下能不痛心疾首嗎!他深感為難的是:尊照李克寧的使命前往汴梁,將愧對于自己有活命之恩的故主;前往王府首告李克寧通敵謀叛,又覺得有悖事主盡忠之義。想來想去還是逃出太原,遠走它鄉(xiāng),兩不傷害為好。又轉(zhuǎn)而一想,即使自己舍身事外,李克寧也斷不會就此罷手,一場自相殘殺的流血慘禍仍難避免。越想越亂,懷里揣著的仿佛是一塊巨石,一團熾熱的炭火,而不是一封書信。沉甸甸,熱辣辣,胸膛里又沉重又難受。好不容易步履艱難地走出了城門口,忽然耳邊響起了當年母親在七賢祠中囑咐的話來:“一飯之恩,舍命相報。七賢就是榜樣,千萬不能忘記昨晚的熱湯和胡餅!”史敬镕瞿然一驚,牙關(guān)一咬,回過頭來,直奔王府。
李存勖和劉、曹二位夫人聽史敬镕講完情況,看過李克寧給朱溫寫的書信,立刻召見張承業(yè)、李存璋、吳珙、盧質(zhì)、李存賢等人。李存勖把書信傳示眾人,流淚說道:“叔父所為如此,不念叔侄之情,骨肉不可自相魚肉,我當避讓,以免禍亂發(fā)生。眾卿以為如何?”
張承業(yè)等人道:“臣等受命先王,言猶在耳。李克寧、李存顥輩欲以太原降賊,天理不容!不即誅除,亡無日矣!”
曹夫人道:“先王把亞子托付給各位,煩勞眾卿轉(zhuǎn)致五王叔,只要讓我們母子有立錐之地,不要落入汴賊之手遭受凌辱,就心滿意足,別無它求!”
眾人齊聲道:“王娘放心,只要有某等在,決不讓克寧、存顥輩陰謀得逞!”
于是相與定計,誅除李克寧、李存顥等人。
二月初九日,是李克寧的壽誕之日。依照往昔的例子,這一天劉、曹二位夫人偕存勖、存霸、存禮、存美諸兒一道過府拜壽。今年情況不同,兄王李克用尚未正式安葬,李存勖嗣位成了一國之主,一般也不會屈駕來賀,更何況叔侄間嫌隙已深。李克寧正在尋思如何安排今年的壽誕宴會時,李存勖派王府長直軍使朱守殷前來送信說,二月初九日午前,將準時偕諸弟前來拜壽。
李克寧聞言大喜。連忙和孟氏、存顥等人商議,挑選精悍敢死之士,埋伏在壽堂周圍,單等李存勖等人到來,悉數(shù)擒拿。一切布置得停停當當,初九這天李克寧端坐壽星之位,靜候李存勖等人自投羅網(wǎng)。眼看天到午時,王府那邊還不見李存勖起駕,李克寧不禁焦躁,正要命人前去促駕,朱守殷慌慌張張帶著壽禮來了。
“王叔,讓你久等了。”朱守殷萬分抱歉地說:“主上今日不能親臨給王叔拜壽了,萬望海涵?!?
“這是為什么?”李克寧滿臉不悅地問。
“劉王娘殯天了。”朱守殷一臉悲戚地說,“主上早就準備給王叔拜壽,想不到出了這等大事。”
“什么時候?”李克寧忙問。
“晨起侍奉湯藥已經(jīng)牙關(guān)緊閉,勉強飲下一半,就氣絕身亡了?!敝焓匾蠛眍^哽咽,悲不能語。
李克寧見朱守殷不似做假,也不禁面現(xiàn)憂容,難過地說:“家國不幸啊,先王停柩未葬,王嫂就又殯天了,莫非天喪河東?我這壽誕還慶什么!”
朱守殷無奈地說:“大事都擠在一起了,王娘的葬儀非得王叔主持不可。主公的意思是,一俟壽宴結(jié)束,就請王叔從速進宮。”
“好吧。”李克寧也無可奈何地說,“若不是賓客們等候在座,我就和你一同進宮了。告訴亞子,我席散就到?!?
朱守殷獻上壽禮,匆匆告別。李克寧也不相送,打開壽禮一看是一尊羊脂玉雕刻的壽星和一幅《周公負成王上朝》的圖畫,不禁覺得好笑。李存顥見就要上鉤的魚兒又游走了,不禁起疑。他問李克寧道:“王叔上次進宮,見劉王娘病情如何?”
“自烈石山中驚懼生病,就一臥不起。雖然表面硬撐著,但仍掩蓋不住油盡燈干的樣子?!崩羁藢幍?,“我看不似有詐?!?
李存顥道:“昨天李存勖還說要來拜壽,今天忽然變卦,不得不提防著點?!?
孟氏道:“派人去打探一下不就結(jié)了,何必坐在屋內(nèi)瞎猜疑?”
于是就命人速去王府周圍探聽虛實。時間不長,派去的人回來報告說,王府確實掛有白幡,大臣們正陸續(xù)進府吊祭。李克寧等人算是放了心。李存顥道:“既然如此,我們不妨借吊祭之機,多派人手,混入王府,擒拿李亞子和曹夫人算了?!?
李克寧忙道:“不可如此!對外人尚不可乘人之危,何況骨肉之間!”
李存顥冷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