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瘋狂,但他步法走得那么準確,說明控制力極強。“最多七拳”也是他給徒弟灌輸?shù)臉藴?,說:“會是會,精是精。七拳打倒的和三拳打倒的,差距大了。”
李永宗、崔有成,都是吃虧吃出來的。我早年,過一段就失蹤一段,因為比武吃了虧,回家關門總結(jié)。吃了虧,才有體驗,關門一百天,悶出來一個東西,就玩這一個東西,再出門比武,就試這一個,結(jié)果好東西一個一個逼出來了——這就是李永宗、崔有成的路子。
對于“掄拳頭”的說法,我對崔有成說:“打和掄是兩個概念,掄是個圈,掄沒有停?!彼f:“我自己張口就這么說,也沒總結(jié)過這個字。沒想到,你摳字眼,摳出學問來了?!币粋€人喜歡用的詞,往往透露了他深層的意識。
他說:“越有勁的人,越好掄他。他一較勁,就敗了?!闭f明掄拳頭不是蠻干,有力學上的巧妙。
組合拳,關鍵是怎么連上的,這拳如何轉(zhuǎn)成下一拳?練組合拳的一般原則是“先求開闊,再求緊湊”。先求開闊,不是把架勢拉大了,而是把上下拳之間的轉(zhuǎn)化做明確了。緊湊,是把轉(zhuǎn)化做隱蔽了,讓敵人看不出來你一拳接一拳,是怎么連上的。所以,“連”字做好了,就贏在“連”上了。
我總結(jié)他的掄,是點中有刺,刺中有炸。點、刺、炸都在一拳里,只有自己心知。崔有成的炮拳炸力大,跟手榴彈似的,這就是渾圓力。
他的拳,看似拳擊不是拳擊,因為拳擊沒有這種力度。王薌齋說:“沒有絕招,但訓練有法?!庇柧毷谴蟪扇挠柧?,王老講:“四密不傳,四密不說。”起碼有四個拳擊所無、大成拳獨有的訓練法,訓練不同,力度就不同。
崔有成的訓練里有此四密,當然是正宗的大成拳。有人把降龍樁、伏虎樁也說成四密之一了,不對。崔有成留下了站降龍、伏虎樁的照片,便講講,這兩樁叫功力樁,太吃功夫,腰酸腿痛得一般人受不了,但這兩個樁特別強腎,力從哪里來?力從腎上來。強腎,是壯陽氣。陽氣足了,就有火。
今天覺得邪了,想打,還想找強手打,說明你火大了。渾圓力是火,中醫(yī)講,心是火,知道大成拳為什么練意了吧?打人是火的狀態(tài),意決定成敗。
有人貶低“掄拳頭”,空抬渾圓力“搭手即飛”的效果,把兩個詞搞成了對立的概念,這種做法脫離了實際情況。但學術就是求絕對,不偏無以成家,所以也無可厚非。
崔有成“搭手即飛”的事例多了,我親眼所見,一個一米九的黑人跟他推手,一搭就飛出去。黑人蒙了,爬起來就擺拳擊的架子,他一掄拳頭,黑人又飛了,過程快極了。他說:“你不擺拳擊的架子,也不會換這打。”黑人說他是本能的,請原諒。
崔有成對外說自己“不善于推手”,其實他精于推手,只是不愿意推手。他說:“推手就是斷手,我能斷就能推?,F(xiàn)在的人推手都生頂,快成摔跤了,論摔,他們也摔不過我,何必跟他們費力氣呢?”
他的摔法得了老輩跤手的東西,身邊也有一批摔跤的朋友。他摔跤是“搭手即飛”,兩人一交錯,一碰一擼,對方就飛出去了,將大成拳的渾圓力化入了摔跤里。
他說推手要先制手,控制對方的來勁,在對方的來勁中找自己發(fā)力的點,口訣是“搭手如號脈”,我加上了“徹悟旁通”幾字。
大成拳的核心是站樁,傳統(tǒng)教法也是“首由站樁起”,有人說崔有成不站樁,就會教人掄拳頭。的確有人來了先讓打,打夠了,再站樁。不是他錯,而是他在教育上經(jīng)驗深,從實際里總結(jié)出的新做法。
比如當兵的人來學拳,站樁直得跟標桿似的,別人教可能就要不斷糾正,崔有成教,不糾正,說:“改他干嗎,他自己就能改過來。不對的里面,也能出來對的?!本妥屗e著練,錯到不舒服了,就往對里走了。
小伙子喜歡打,硬讓他站也站不住,崔有成就讓他打,觀察他本能地喜歡什么動作,然后就著這個動作教他,他追求這個動作的時候,感到需要用站樁來定型、加工了,自己就站樁去了。
學拳,先求一。我教徒弟也是,不管是什么,你得先有一樣做到了。一生萬物,你做到一個,后面的自然都出來了。做不到一,學得再多,也沒用。
如果你一天就早晨八九點興奮,我就在這兩個小時里教你。你就喜歡養(yǎng)生樁,我在養(yǎng)生樁里教你技擊,就著你的一,來生萬物。崔有成教一個年輕人,教他一個炮拳,叫他只用炮拳跟人對打,禁止別的動作,這也是“一生萬物”的教學原理。
你站不了樁,崔有成可以先讓你做試力。他的試力跟老派做法不同,不是單純的練功,先問:“為什么做試力?為技擊服務?!弊鲈嚵鸵信R陣狀態(tài),要找對敵角度,含著發(fā)力,不是一板一眼的試力。
年輕人看不明白了,直接做成發(fā)力了,他就讓你發(fā)力,然后點你:“發(fā)中也有試。發(fā)力就是試力,試力有多法,法法不定形,求力學之變,力學中求意念之轉(zhuǎn)換。”
年輕人腦子繞住了,他就讓他們對打。打完了,他說:“你們練得都覺得自己挺好,為什么在實戰(zhàn)時就有了差距?還是練得不對!沒有斗意,為練功而練功,你們就永遠練不對。”
你只喜歡對打,他說:“對打是通過體驗對方,找出靈活性?!蹦阏也恢?,或者找著了,也在身上養(yǎng)不住,他就給你講站樁了,一個樁通過幾方面去站,就能站出興趣了。
我教徒弟,崔有成來了,徒弟們求他說說。他講:“學會掄拳頭,就會站樁了,因為你懂了拳理?!蓖降軅兦笏骸澳悄o說說樁?!?/p>
他說站樁要站活樁,開胯虛實,心中有物,眼前有敵。他站樁,顯得輕松,好像什么功夫都沒有,就是隨意地一站,但他也能很隨意地用——這就厲害了。輕松,是為培養(yǎng)靈活性。
他的樁法在調(diào)形換勁上十分獨到,說:“站樁不調(diào)形換勁,豈不白站?”他不死摳外形,不窮講究,你站你的,他只問有無效果,有效果,他就認可。
他的樁法,在角度上細微極了,有他多年總結(jié)出來的一系列指標,培養(yǎng)角度意識和角度的準確性,能派生步法,稱為“應擊感”。他會考問徒弟:“在實戰(zhàn)中有無此角度?”無角度,就無活力,站得再講究,也是死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