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他有沒有后悔過,他從來不說,她也不問。他依然每天應(yīng)酬到很晚才回家,他依然有很多事情要做,他約見的都是很重要的人,重要到無論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去打擾。他仍然為當(dāng)年制定的那些宏偉目標(biāo)努力奮斗著,除了家里會有越來越多的爭吵以及無休止的騷擾電話外,她沒有發(fā)現(xiàn)生活還有其他的變化。
他可以繼續(xù)和朋友吆五喝六,吹噓著他懸之又懸的事業(yè)。而她和兒子也要每天與粗茶淡飯為伍,過著清湯寡水的生活。他的世界,他們永遠(yuǎn)走不進(jìn)去。他們之間唯一的默契便是對彼此的冷漠。
很久以來,她覺得自己完全應(yīng)該司空見慣可以從容面對的,但觸碰到孩子那雙天真無邪清澈如水的眸子時,還是抑制不住地心痛。是的,就算生活不盡如人意,就算他對她全沒了熱情,就算他們之間已經(jīng)無法回到過去,他連招呼都懶得開口,可他是不是也應(yīng)該記得自己還是個父親?
雨停了,腳步也停下了,家就在面前——靠近延安大路最舊的那幢樓,最舊的那扇窗。用來拼成樓道門的那兩塊單薄的木板,不知何時掉在地上,裂成了兩截,幾個彎曲的生了銹的釘子在上面支棱八翹著……
這場雨下了不到五分鐘。
可在許映潔的心里卻仿佛下了五年。
3
“你是故意留給我看的嗎?”康文彬回來時是晚上八點鐘,比平時都早,伴隨著此起彼伏的電話聲,室內(nèi)也涌進(jìn)團團酒氣,就在他去廚房找水喝時,卻被無意看到的那一幕灼傷了眼——水池里泡著幾個還未刷的碗筷,那里有剩下的面條湯,碎著的菠菜葉,細(xì)心的話還能分辨出下水道的窟窿里類似辣椒醬的東西。
她正在狹窄的廳里陪兒子看漫畫書,聞言怔了一下,隨即明白了。晚上停水了,碗還沒來得及刷。他那人多心,一定會以為那是故意針對他。她也沒有想到,他會這么早回來。通常不到十一二點,他是不進(jìn)家的。
“你是故意留給我看的?!”他又重復(fù)了一遍,用一種陌生的眼神回望著她,這個戴著眼鏡長相很斯文的男人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桀驁不馴。不等她回答,用手對著水龍頭輕輕一抬。廚房里水噴薄而出,急迫有力,還發(fā)著“吱吱”的響聲。
她不意外,住的這個地點供水一直很好,不會停太久。
康文彬的臉色更加難看,終于冷冷地開口:“你是不是覺得特別委屈,你是不是覺得特別的不值得,一個連老婆孩子都養(yǎng)不活的男人還好意思在外面跟人吃吃喝喝,你是這個意思嗎?
“你為什么不干脆說出來,你故意每天裝作委曲求全的樣子,是指望我感激你嗎,感激你用這么體面的方式提醒我有多沒用?”
她什么也沒說。想解釋,只是一瞬間的事。如果能給他帶來視覺上的沖擊,也未嘗不是件好事。事實上,她早想讓他看看他們真實的生活狀態(tài),她早就希望他熱了五年的大腦能夠清醒一下。
他在外面做什么,她可以不管不問,可讓他們挖空心思將所有細(xì)節(jié)考慮周全來配合他的感受,是不是有點強人所難?
他目光炯炯地逼視著她,他多么希望聽到她說不是,說這一切只是他太多心,說她相信他會給她帶來富裕的生活她從來沒有抱怨過他當(dāng)初的決定,他把自己說得一文不值,只是想得到她的肯定、她的支持,可是她沒有,她選擇沉默,而且是很坦然的那種沉默。他徹底失望了,這意味著他說的正是她心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