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敏最先站起身,也最先撅起嘴:“孩子摔了送醫(yī)院,咱們?nèi)ジ缮?!?/p>
公公何國強(qiáng)難得地表現(xiàn)一次威嚴(yán),他瞪了大媳婦一眼:“摔死了,你愛去不去!”
小敏沒了話,麻溜兒轉(zhuǎn)身進(jìn)里屋換衣服。何安一臉不解地望著老爹。
“車等著呢,快點(diǎn)!”何國強(qiáng)轉(zhuǎn)頭奔向家里。
馬云鳳早就收拾停當(dāng)站在院門口:“他爹,咱都走了,圈里的豬咋辦?”
聽說何家出了這么大事,院門口早聚了一大堆人。鄰居立刻自告奮勇:“你們?nèi)グ?,豬我?guī)椭梗 ?/p>
何國強(qiáng)想扯出一點(diǎn)感激的笑,臉上卻僵了一樣。翔翔,那個年畫兒一樣的大胖孫子??!想想,心就空了。
四個人坐上面包車,面包車沖破薄薄的夜色,直奔縣城。縣城到省城要坐一夜的火車,希望能正好趕上車。
在車上,閑了下來。馬云鳳重又找到調(diào)門開始哭。幾十年農(nóng)村生活,耳濡目染,女人都有了西部說唱歌手般邊哭邊說的本領(lǐng):“當(dāng)初我就不同意這門親,可誰能聽我的呀?那蘇亦晴一看就寡相,還有那吳建芳,明明是狗眼看人低,咱家二小子進(jìn)了他蘇家門,不是倒插門勝過倒插門,不是砍活勝過砍活?。∵@下好,出了這檔子事……我的可憐的大孫子哎!”
小敏冷著臉瞅了一眼何安,何安拉住母親的胳膊:“媽,還不知道咋回事呢,你別哭壞了身子!”
馬云鳳掃了一眼何安:“你們是不是高興了?整日價(jià)說我偏向老二,偏向?qū)O子,現(xiàn)在好了,你們不定多樂呢!”
小敏拉長聲叫了一聲“媽”,又轉(zhuǎn)頭叫了一聲“爸”:“爸,你瞅我媽說的都是啥?這還沒怎么樣呢,自己家倒先干起來了!”
馬云鳳抹了把臉,頭轉(zhuǎn)向了車窗,外面下起了小雨,路邊的豆子都一掌高了。今年是個好年景。只是,他何家本本分分,不偷不搶的,咋就能出這橫禍呢?這樣一想,又悲從中來,一腔子的恨沒處撒,不恨她蘇家又能恨誰?
馬云鳳在家里一向是說啥是啥的。自打跟了蘇家結(jié)了親家,人家是城里人,有文化,自覺不自覺地矮了一截。吳建芳也明顯沒把馬云鳳放在眼里的。當(dāng)初結(jié)婚定日子,吳建芳連跟何家商量都沒商量就自作主張把日子定了。這口氣馬云鳳也就咽下去了,誰叫她沒能耐給兒子買房子呢?房子是蘇家買的,裝修是蘇家裝的。只是到結(jié)婚,馬云鳳給了蘇亦晴四萬塊錢,那是她能拿出來的最多的錢了。就這,大兒媳婦小敏還和她冷戰(zhàn)了好一陣子。
吳建芳卻還不滿意,說:“你們村人都羨慕你吧,養(yǎng)了個兒子,輕手利腳地娶了媳婦,省心省力的!你知道就是這城里的人,多少買不起房子的呢!”
馬云鳳也是好面子的人,臉一陣紅一陣白。不過吃人嘴短,這些也就算了??涩F(xiàn)在,咋出了這種事?
何國強(qiáng)的一張老臉完全成了交通圖,縱橫交錯的皺紋沒有一刻是舒展的,眉頭就更沒展開過,一聲接一接地嘆氣。雖然他們跟孫子接觸不多。過年小孫子才回來一次,回來跟個小少爺似的,這不吃,那不碰的。也不讓他這當(dāng)爺爺?shù)挠H,也不讓他抱,說他身上有味兒。他就憨憨地笑,說:“這小兔崽子,還有味兒,沒你爺哪有你爸哪有你?”即便這樣,那畢竟是他們老何家人,那粉嘟嘟的大胖孫子回到玉山村,把全村子的小孩子都比下去了。
這城里人真不知道是咋回事,干啥把樓蓋得那么高啊,人看著都眼暈。何國強(qiáng)做了一輩子老實(shí)巴交的農(nóng)民,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像以往在沒辦法對付天災(zāi)一樣,除了嘆息難過,還是嘆息難過。他不怪親家,人家吃苦費(fèi)力還花那么多錢給自己照顧孫子,孩子天天在人家跟前,心尖子一樣,不比自己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