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玖妍和黃花萍也把大木盆拿回來了。她們拿著大木盆在前面走著,后面忽然有人叫一聲,“哎呀,好疼!”黃花萍不知道怎么回事,回頭問那個喊疼的小伙子,“猴子你怎么啦?你疼你怎么還笑呢,你不是吃了笑鬼尿吧?”小伙子卻笑得更厲害。黃花萍覺得怪怪的,再看玖妍姐,竟板著一張血紅的臉,一個人拿著大木盆走得飛快。
這以后黃花萍又不斷地聽見有人在玖妍姐后面冷不丁地叫疼。他們拖腔拖調(diào),“哎喲哎喲,疼嘛,人家好疼嘛?!贝蠹冶愫宓匾魂囆?。黃花萍就知道這不是什么好話了,她問玖妍姐:“他們這是干什么呢?什么意思呢?”玖妍姐白她一眼,咬著牙說:“喬冬桂,都是她!沒想到她會這么無聊,這么卑鄙,我找她去!”
那時候黃花萍像個尾巴似地跟著李玖妍,李玖妍去找喬冬桂時,她也跟著。李玖妍一見到還在沙口村做掃尾工作的喬冬桂,眉毛就豎起來了,她冷冷地說:“喬冬桂同志,我問你,你再三向我保證過的,我跟你說的話你不會說出去,你還記不記得?”喬冬桂點點頭,說:“記得。”李玖妍說:“那你為什么又說出去了?”
喬冬桂很茫然,“我說出去什么了?”李玖妍說:“你心里不清楚?”喬冬桂痛苦地說:“李玖妍,我很難過,你就這么不信任我?你怎么能這樣問我呢?”李玖妍說:“那些話我只跟你一個人說過,如果你不說出去,別人怎么知道得那么細?”喬冬桂說:“那你就懷疑我?你不應(yīng)該懷疑我,我是一個講原則的人,我可以用黨性和人格保證,無論什么話,是我傳出去的我一定會負責(zé)任,可是,不是我傳出去的,我怎么跟你說呢?”李玖妍說:“那是誰?你說是誰?給我交出一個人來!”喬冬桂氣得渾身發(fā)抖,說:“對不起,我沒有這個時間,也沒有這個義務(wù),我還有工作要做,還要學(xué)習(xí),還要寫學(xué)習(xí)筆記,我請你出去!”
黃花萍后來也知道“疼”是怎么回事了,李玖妍對喬冬桂說過的話大家都知道了,但黃花萍還是認為那些話不是喬冬桂說出去的。黃花萍對我說,我憑良心說,喬冬桂真是個不錯的人,她平常總是笑模笑樣的,一點也不擺架子。工作組吃的是派飯,各家各戶輪著吃,有好的有差的,喬冬桂不挑不揀,什么都吃得下去。光這一條,就比閻瘌痢強多了。閻瘌痢不見葷腥是要說話的,也說得出口,--你們家的雞是白養(yǎng)的?一個雞婆蛋都拿不出來?人家說前些時被黃豺驚了,一直沒下蛋呢。他說操,不下蛋你還養(yǎng)著它?殺了!喬冬桂呢,到了人家家里從來不看人家桌上的菜,而是往人家灶前蒲團上一坐,搶著幫人家燒火。人家說哎呀呀,煙熏火燎的,怎么能叫你做這種事呢?她說我怎么就不能做這種事呢,我也是從農(nóng)村出來的呢。一句話說得人心里熱乎乎的。她一邊燒火一邊跟人家拉家常,有說有笑,就像一家人似的。她兜里總有一個綠皮小本子,她動不動就掏出小本子,把人家的話記下來。起初人家見她老往小本子上記,心里發(fā)毛,問她是不是自己說錯了什么?她說哪里呀,我是來當(dāng)學(xué)生的,當(dāng)學(xué)生的不要記老師的話嗎?弄得大家是既高興又不好意思,人家是大知識分子,是干部,卻把我們泥腳桿子當(dāng)老師,太客氣了。這么客氣的干部真是少見。沙口村人越來越信服她,晚上開會她給大家講當(dāng)前革命形勢,講路線斗爭,大家哪怕聽得呵欠連天,眼皮子都在打架了,也要給她面子,男人強打著精神一筒接一筒地抽黃煙,女人則吱溜吱溜地納鞋底??傊?,在黃花萍眼里,喬冬桂是一個公認的好人,她通情達理,待人和氣,從不扯閑言碎語,更不像金竹女人,把扯閑話當(dāng)飯吃。聽人說她老公以前犯過生活錯誤,搞過一個資產(chǎn)階級破鞋,雖然后來不搞破鞋了,但也不肯再上她的床了,這樣的事她都不哭不鬧,修養(yǎng)真是好得不得了。她一家人在金竹,沒人聽到他們家里吵過一句嘴。她一點也不像當(dāng)?shù)氐耐粮刹浚φ艉?,粗得不得了,一口一個老子,一口一個戳你個娘,她是大事講道理,小事也講道理,她的道理是一套又一套的。盡管她的道理很大,大家聽得云里霧里,不大懂,或者一點也不懂,但講道理的總比不講道理的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