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慧婉的面色變得凝重起來。一直以來都是善佑陪在自己的周圍。那年他們二十一歲,慧婉堅信這一時期是充滿希望的,她久久地停留在這樣的時光里,對他人置若罔聞。然而慧婉如今已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滿懷希望的少女。這一點恐怕正是善佑無法相信和接受的。
“那時候的確天真無知?!?/p>
慧婉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應(yīng)該吧。可我總會想起那時候的你……”
“過去發(fā)生的事只不過像個三流電影的劇本一樣。我已經(jīng)變了,請你別再提起過去?!?/p>
慧婉突然打斷了對方。善佑沉默不語,扣起了天藍色襯衫袖口的紐扣。稍后,他的下頜微微隆起,仿佛在預(yù)告即將要爆發(fā)的憤怒。
“沒錯,世界的確每天在變,可過去那些發(fā)生在我們之間的事實是不會改變的?!?/p>
“既然如此,在這樣一個清晨,在你我同床共枕后,我們來探討一下所謂的時代問題、那些模糊掉的事實,以及那些不再抱有的希望吧。不然,就干脆聊一聊你那位中學(xué)女老師?”
慧婉的語氣里透著些許諷刺。善佑用極為尖銳的眼神直直地盯著慧婉,以致讓慧婉不得不避開他的目光。
“我只是希望我們彼此間能開誠布公,真正交流。你倒說說,究竟自己要逃避重點到什么時候?”
“那我問你,你我之間所謂的重點是什么?”
“……我實在不明白你為什么這么偏執(zhí)。”
善佑顯得有些疲憊。類似的對話總在每次見面后不斷上演,只是這一次他仿佛不愿再繼續(xù)下去。善佑把頭轉(zhuǎn)向另一側(cè),說道:
“你總是在無端放棄你自己,我最生氣的恰恰就是這一點?!?/p>
“我什么也沒有放棄。假如真的放棄,說不定我也就不會離婚了?!?/p>
“的確,離婚時你并沒有放棄自己。甚至當(dāng)孩子快死的那刻,你也一直在堅持。說實話,當(dāng)時你的堅強讓我很是感動。可看看現(xiàn)在的你!你難道不承認(rèn)么,如今你完全生活在自卑之中。”
“自卑”的話語一出,慧婉游離的眼神頓時泛起了怒意。之所以嫉妒那個女詩人,難道是出于自卑么?慧婉雙唇緊閉,默不作聲。
“我知道提起這些又會刺痛你,可這些該死的傷痕為何偏偏就這么容易留在身上……總之,你離過婚也好,有過孩子也罷,也不管你是不是慶桓的前妻,這些我統(tǒng)統(tǒng)不管。我所在乎的只有那個我一直以來都熟識的徐慧婉!然而你卻總是在意那些,總覺得它們給你帶來了傷痛,總是每日掩面而泣……我真不清楚自己還能為你再做些什么,你覺得我還能堅持多久?沒錯,這個女人因為離婚受了很大的傷害,孩子的死亡也帶給她巨大的打擊,所以就放過她吧。難道要我這樣想么?到底怎么了?以前那個孤傲的徐慧婉到底去了哪里,以至于只剩下一副傻瓜般的軀殼?”
慧婉抽身坐在一旁。善佑說完,一口喝干了罐中的啤酒。
“不知你是否記得,離婚以后我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當(dāng)時有過許多采訪的請求。有一次,一家女性雜志社的文學(xué)評論記者突然打來了電話。”
慧婉的表情沉著而鎮(zhèn)靜。她的反應(yīng)有些出乎善佑的意料,令善佑感到詫異。隨后,慧婉繼續(xù)講述起來:
“見面后兩個人便聊起了小說。一天的采訪下來,彼此間也熟悉了不少……照完照片后,他說想請教我一個私人問題,問我為什么要離婚……起初,我沒有回答。一來考慮到他是個記者,再者覺得畢竟兩人才剛認(rèn)識不久……然而后來,他把攝影師打發(fā)走,在一起喝茶的間隙,他告訴我,最近他和妻子鬧得很嚴(yán)重,想以個人的名義從我這里了解關(guān)于女人對婚姻的看法。他在提出要求的時候極為真誠,再加之?dāng)z影師已經(jīng)走了,我也就放下心來簡單談了談自己的想法,告訴他我只想找回自己,只想做些工作。一個月后,這本女性雜志的廣告登在了報紙上。標(biāo)題竟然是《離過婚的女性小說家橫空出世!不甘忍受丈夫的不當(dāng)待遇,勇敢結(jié)束婚姻生活》……而那天就小說采訪的內(nèi)容卻如同作料般寥寥幾筆,其余的部分更是全以‘二十幾歲便已離婚的女性作家’為主語開篇。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被刊登在廣告上的內(nèi)衣模特。我感到無比的憤怒,尤其對輕信了別人的自己……當(dāng)時我就下定決心,絕不會再輕易相信別人!可不久以后我又忘記了自己的決定。因為最讓我苦惱的還是這點:難道我的小說真的沒有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