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婉像往常一樣把燈熄滅,隨后坐回沙發(fā)。無數(shù)次回到空無一人的家中,每一次都是同樣的陌生。坐在空寂的房間里,慧婉腦海中常會浮現(xiàn)許多美好的回憶。忽然間她想到了善佑,盡管她本意并非如此。
慧婉與善佑是通過慶桓初識的。善佑和慶桓曾是高中同學,大學時又在同一個系,慧婉就這樣與他見了第一面??闪钏f萬沒想到的是,日后他們之間竟會如此糾結。三個人總是結伴同行,一起喝咖啡,一起背誦詩歌,一起去看話劇演出,偶爾慧婉還就運動理論和他們進行激烈的爭論。
某一天慧婉獨自待在圖書館,而外面卻爆發(fā)了示威活動。有前輩順著繩子爬下圖書館懸在窗外,不久便被人帶走了。不知過了多久,慧婉竟在圖書館前的臺階上與善佑邂逅。善佑立刻把手中的包遞了過來。
“能幫我保管一下么?”
善佑的臉上不停地滲出汗水。
“我可能得去學校外面一趟。”
這多半意味著要在街頭游行。慧婉一言不發(fā)地把包拿在手里。片刻,她想都沒想朝著善佑的背影大喊起來:
“小心點!”
善佑匆忙跑下臺階,轉身沖慧婉哧哧一笑。那天晚上,慧婉在一家小酒館等著他,可左等右等來的卻是慶桓。慶桓告訴自己,善佑早些時候便被抓到了警察局。
為了以防萬一,那晚慧婉和慶桓兩人來到善佑的房間,把一些當局禁止流通的書籍藏了起來。善佑緣何會有那么多禁書?兩個人不禁感嘆道。將書打包整理好以后,他們把包裹放在了慧婉家里。而慧婉漸漸開始接觸這些所謂的“禁書”,從而走進了一個嶄新而又陌生的世界?;蛟S婚后和慶桓爭吵也皆起源于此。
六個月之后,善佑在前方給慧婉寄來一封信。慧婉之所以沒有把事情告訴慶桓,是因為只有自己才收到了善佑的信,慧婉不愿意因為自己而破壞他們之間的友情。信中,慧婉不僅發(fā)現(xiàn)了善佑不為人知的柔弱的一面,更感受到了他從未向自己表達的那份情愫。然而在善佑退伍那天,慧婉在所有人面前宣布了和慶桓的婚姻。那年她二十三,卻已初嘗妊娠中止的痛苦,臉頰消瘦,面帶笑容。
“太過分了?”
“怎么可以這樣?”
男同學們并沒有立即表示祝賀,而是笑著對新婚夫婦調侃起來。許久過后,善佑才傻傻地憨笑起來。他的頭發(fā)幾乎剃光,留著一頭短短的新發(fā)。如同初次踏上陌生土地的旅行者一般,他只是怔在那里,沉默不語。當所有人都向慧婉夫婦道喜后,善佑這才提議為他們唱一首祝歌。
遠去的船兒,在怒濤上孤單航行。
冬雨打濕了船帆,寒風浸透了船身。
哪天若是返航,也就不再有虛渺的誓言。
再度踏上恥辱之地,它已如春天的夢境一般,燦爛、和煦。
慧婉突然回想起那天善佑所唱的歌來,因為他把歌中的“無欲之地”錯唱成了“恥辱之地”①。如春天的夢境一般、燦爛和煦的“恥辱之地”……那時候,某種預感曾經(jīng)在慧婉腦際中一閃而過。分明是“無欲之地”,卻被錯唱為“恥辱之地”,這可能只是善佑一時的口誤,沒錯,這的確就是口誤,然而“恥辱之地”這四個字卻久久停留在慧婉的記憶里揮之不去。這件事她一次都未曾向善佑提起,因為她清楚善佑很可能撓著頭這樣回答自己:
“我真那樣唱了?”
慧婉從沙發(fā)上起身,躺在了地板上。
若干年以后,慧婉有了孩子,成了母親,于是她辭去了在一家小型出版社的工作。某天夜里,善佑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在自己家門前。剛就讀研究生的丈夫此時正在外地參加學術研討會,慧婉便獨自接待了善佑。善佑醉得很厲害,穿著鞋就進了屋,見到慧婉他立刻激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