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婉……”
慧婉的眼眶似乎濕潤了。隨后,她像是突然爆發(fā)了一般,朝著漸漸靠近自己的善佑吼道:
“別過來!”
慧婉的態(tài)度頓時讓身為男人的善佑覺得可怕。
“你到底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我們又為什么要交往?難道因為你是出版社的社長,而我是個連半句話都編不出來的二流小說家?或者一個是文學評論家,而另一個是作家的緣故?都不是的……現在你告訴我,究竟想從我身上得到什么?究竟想要什么?”
慧婉仿佛受到驚嚇一般,用盡全力大聲喊道。善佑一言不發(fā)地看著,而后拿起上衣準備離開?;弁竦念^發(fā)散亂著,但她并沒有整理,只是呆呆地望著即將離去的善佑,眼淚順著她的眼角肆意流淌起來。善佑轉身看了看她,說道:
“本來并不想說的……我想我現在能理解慶桓了,理解他為什么要和你分手。”
善佑說罷把目光轉向一邊。這一天還是來了。慧婉離婚以后,兩人開始交往,那時候文善佑毫無忌諱地說起了慧婉的前夫慶桓:
“我要是慶桓的話,絕不會那樣對你。”
然而此刻在慧婉面前,善佑依然毫無忌諱,只不過這次他承認自己理解慶桓?;弁竦淖旖俏⑽⒊閯又僖矝]有力氣去反駁對方。頭緩緩地倚靠在廚房的墻壁上,她的手垂了下來,手臂上依稀可見突起的靜脈。善佑翹起嘴唇,仿佛要說些什么,可終究沒有開口。
那以后,慧婉接連一個月都沒有再見到他。他走的第二天,慧婉才把地上的玻璃碎片清掃干凈。當她用抹布擦拭起墻上的紅酒印跡時,身體卻不禁輕輕顫抖起來。慧婉來回幾次摩挲自己不由自主抽搐的嘴唇?,F在,兩人都不再年輕,慧婉再無法像對待那個前輩一樣對待善佑,讓他傻傻地淋雨等著自己了。
走出京惠的公寓,慧婉看了看表。而后,她等了一輛出租車。
“怎么說呢,你有些盲目?!?/p>
京惠率直的話音隱隱在慧婉耳邊響起。
“我現在能理解慶桓了,理解他為什么要和你分手?!?/p>
善佑的聲音緊隨而至。
出租車很快便開動了,慧婉還沒來得及告訴司機要去哪里。她正猶豫要不要回家,可車已經朝著會場所在的方向出發(fā)了。這一點也不奇怪,慧婉等的正是朝那個方向的車。片刻,她放松下來,靠在座位上對司機說道:
“請去仁寺洞?!?/p>
說不定善佑今天也會到場。由自己的出版社主辦的頒獎典禮,作為社長怎么說也該露一露面。而倘若慧婉不愿參加,那借口倒是能找出許多來。前一天晚上,一個寫小說的晚輩約她在會場見面,這的確是事實,但慧婉并不是為此才去的。
車駛出漸漸變暗的道路,沿著江邊奔跑起來?;弁穹路鹣褚粋€脖子出了故障的人偶,扭頭怔怔地望著窗外,樹木和車輛向著身后不斷遠去。不一會兒,身后一輛小轎車經過了慧婉身邊,一對夫婦坐在車里,帶著他們的兩個男孩兒有說有笑。兩個孩子應該五歲左右,都穿著小巧的鑲黑邊的紫色西裝上衣,看樣子像剛參加完晚宴,抑或是出門休假亦未可知?;弁裥南?,他們幸福么?
京惠所在的公寓樓群沿著江邊依次排開。從京惠家的陽臺可以望見江面,陽臺與臥室之間被安上了碩大的落地窗,窗沿掛著一排漂亮的燈,京惠幾次都想和丈夫一起坐在陽臺上喝茶?;弁裉痤^,發(fā)現家家的窗戶里都透著各色燈光。她想起偶爾很晚到家,自己傻傻地站在走廊借著鄰居家的燈光在包里找鑰匙。那時候慧婉后悔上午出門前沒有把燈開著,可這又有何用呢?京惠一直渴望和丈夫在開著燈的陽臺上喝茶,可丈夫卻有了別的女人,這與慧婉每天走進開著燈的空房間有何區(qū)別呢?
街邊的樹木依舊一棵接著一棵從身邊遠去。打開車窗,一股潮熱的風立刻涌進車內,吹散了慧婉的頭發(fā)?;弁耠S即梳理了一下。
到底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慧婉突然想起那天對善佑大喊時的情景。分明是自己大聲質問善佑,分明是自己把酒杯扔了過去,可真正有資格提問的卻是善佑。倘若如此,回答的就該是慧婉。從他那里到底想得到什么呢?慧婉從他那里究竟想得到什么呢?……
慧婉的肩膀撕裂般地疼痛起來,她咬牙強忍著。她的腦海中浮現出英善的身影,黑暗中英善穿著寬松的病號服,干癟得如同一粒核桃仁。
既然沒有勇氣去死,那不如勇敢地面對,平靜地直面這一切,善佑也好,別人也罷。
慧婉坐在后排座椅上,肩膀深深地陷了下去。風把她的頭發(fā)吹得纏繞在一起,如同在風中糾纏起舞的楊柳枝。江的另一頭,城市的燈火連綿不斷,恍然間她仿佛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年幼的慧婉與母親走失,獨自一人站在市中心的街道上,兩旁聳立著鱗次櫛比的樓群。日落時分,街邊數以百計的楊柳枝條迎著風飄舞起來,發(fā)出“沙沙”的響聲。大人們不斷從她身邊經過,汽車也朝著同一個方向行駛前進。年幼的慧婉抬起頭,隱約看見街道遠處黑漆漆的樓房,她并沒有哭,卻因為害怕,不停地轉動著眼珠子。慧婉發(fā)現年幼的自己正站在闌珊的燈火下呆呆地望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