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想見歐文一定會這樣輕輕帶過。我覺得他過度自傲--對自己的父母很苛求。我們都曾經(jīng)歷這樣的階段--有些人這階段甚至?xí)掷m(xù)一輩子--覺得父母令我們尷尬；我們不喜歡父母在我們身邊，唯恐他們會說出或做出讓我們覺得丟臉的事。但我覺得歐文似乎比別人更怕面臨這樣的尷尬，因此我認(rèn)為這便是他與父母保持這么遠(yuǎn)距離的原因。在我看來，他對父親更是頤指氣使得過分。我們這個年紀(jì)的人大多得忍受父母對我們發(fā)號施令，但歐文卻總是對他父親呼來喝去的。

我并不怎么同情歐文的尷尬心境；畢竟我很想念媽媽；如果她還在，我一定會以她在我身邊為樂。因為丹恩不是我的生父，所以我從未討厭過他；我一直很喜歡和丹恩做伴--至于外婆，雖然她是個慈愛的外婆，但卻有點高高在上。

“歐文，”有天晚上丹恩說，“你想不想邀你爸媽來看這出戲？要不要請他們來看圣誕夜的最后一場演出？”

“我想他們圣誕夜會很忙?！睔W文答。

“那再早一兩晚呢？”丹恩又問。

“他們一向很少去看戲；我并無意侮辱你，丹恩，可是我擔(dān)心他們會覺得很乏味?！?/p>

“可是他們一定很喜歡看你演出，歐文，他們不喜歡看你演戲嗎？”

“他們只喜歡真實的故事，他們是很實際的人，對虛構(gòu)的故事不太感興趣；任何編出來的故事可能都不合他們的胃口；還有任何有幽靈鬼魂的故事--那更甭提了?！?/p>

“幽靈鬼魂的事都不行？”丹恩問。

“那一類的東西都不行--他們絕不碰的。”歐文說，但聽他這么說，我卻覺得他父母給我的印象正好相反。我覺得歐文的爸媽只相信所謂虛構(gòu)的事；他們只相信幽靈鬼魂的事。歐文又說：“丹恩，我的意思是，我寧可不邀我爸媽來。如果他們來也沒關(guān)系，但我不認(rèn)為他們會來?！?/p>

“當(dāng)然，當(dāng)然，一切隨你，歐文?！钡ざ髡f。

丹恩·尼德翰也有和我媽一樣的痛苦：他也無法免除對歐文的肢體接觸。丹恩不像我媽那樣撥弄歐文的頭發(fā)，或拍拍他的屁股和肩膀。丹恩是一把握住你的雙手，使勁地捏，直到你的指節(jié)和他的指節(jié)磨得喀啦作響。不過，丹恩對歐文表現(xiàn)出關(guān)愛的肢體動作，甚至超過對我的關(guān)愛；丹恩以敏銳的直覺和我保持距離--他希望像我的父親，但又不想百分之百扮演父親角色。丹恩和我肢體接觸時，總是表現(xiàn)得比較謹(jǐn)慎，而他對歐文就不那么約束了。歐文的父親從不曾摸過歐文（至少不曾當(dāng)著我的面）；我想丹恩也知道，歐文在家里根本沒人會觸碰他。

*

周六晚上的演出結(jié)束后，演員們四度謝幕，第四次時丹恩派歐文單獨在臺上謝幕。看得出來觀眾希望歐文獨自在臺上；費什先生已經(jīng)和歐文同臺謝幕，他也獨自謝過幕--觀眾們欣賞的顯然是歐文。

觀眾們起立向歐文鼓掌致意，他頭上的深黑色頭罩很尖，對他小小的頭而言也太高了些；此時頭罩已倒向一側(cè)，使歐文看起來像個小精靈，帶點任性惡作劇的味道。當(dāng)他把頭罩往后掀，露出滿臉的笑容時，前排一個女孩居然應(yīng)聲昏了過去；那女孩和我們年紀(jì)相仿，大約十二三歲，她像一袋谷子般“咚”的一聲倒地。

丹恩上前去看那女孩，確定她清醒過來時，女孩的母親解釋：“我們坐的地方很熱。”

“傻女孩！”歐文在后臺時說。他自己化妝，雖然整出戲他的臉都被那頂又大又寬的黑頭罩遮住，但他還是用嬰兒爽身粉把臉搽得粉白，再用眼線筆強調(diào)他原本就較暗的眼窩。他希望觀眾即使只瞄到他一眼，都感覺得出他就是幽靈的模樣；加上他的感冒更嚴(yán)重了，更強化了他想要的蒼白。

丹恩開車送他回家途中，他不停地咳嗽。明天就是圣誕節(jié)之前的最后一個星期天--也是我們圣誕宗教劇上演的那一天。

“聽他的聲音，好像病得比我想象的嚴(yán)重，”我們返回鎮(zhèn)上途中，丹恩說，“也許我得親自上場扮演‘未來的圣誕幽靈’；或者由你來演出--如果歐文病得太厲害的話?！?/p>

但我只是演約瑟，我覺得歐文·米尼已經(jīng)替我選好我唯一能演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