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明月滿心震驚,只顧得連連點頭,屏息等待著他說下去,絲毫沒有注意到葉迎風嘴角倏忽閃過的得意。
“傳世古琴以唐琴為神器,唐琴之中又以雷公琴為最,蜀中九雷以雷威成就最高,我思來想去能造出此琴者恐怕也只有雷威了!”葉迎風露出傾慕的神情,蜀中雷氏是唐朝最為著名的制琴世家,莫說流傳至今,就算在唐朝當時雷氏所制的琴便已千金難求了。
他身旁的秋明月震驚得說不出話來,見鬼似的盯著葉迎風。
葉迎風被她盯得頭皮發(fā)麻,干咳一聲道:“秋小姐,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
秋明月呆滯片刻,呼地吐出一口氣來,眨了眨美麗的大眼睛,一臉不可思議地道:“要不是我親眼所見,我真不敢相信你竟是第一次見到那張雷公琴,爹爹常說人外有人,我今天算是見識到了……,葉大哥的見識、學識都讓小妹佩服無比,不知你還看出了什么?”
葉迎風一愣,他沒想到秋明月雖然身為女子,又家世富貴,居然能如此坦蕩直爽,毫不扭捏矜持地認輸,倒讓他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
“呃……”葉迎風撓了撓頭道,“我曾在一篇古人筆記中瞧見過一段記載說北宋末年,宋徽宗設萬琴堂,廣搜天下名琴神品于其中,雷威所制兩琴被其視為第一品,而后金滅北宋,將奪自宋宮珍寶盡數(shù)運往燕京,其中便有這兩張琴,金章宗死后以其陪葬,十八年后兩琴之一的春雷又復現(xiàn)于世,歷經(jīng)宛轉再度傳入明宮,春雷大名廣為人知,被視為雷威一生所斫之琴中的極品,而另一張琴卻不知所蹤,再未見諸于紙……”頓了頓,葉迎風深吸一口長氣,低沉的聲音里蘊含著強烈的自信:“如若我沒想錯,秋小姐的那張琴應該就是被金章宗陪葬的另一張與春雷齊名的古琴,彩鳳鳴岐!”
秋明月發(fā)出一聲驚呼,連忙以手掩口,匪夷所思地注視著負手而立的葉迎風,這一刻的葉迎風拋掉了偽裝的平庸和世故,仿佛一把出鞘的寶劍,光輝奪目。
秋明月生出怪異的感覺,眼前的葉迎風與宴會時對父親恭敬異常的那個圓滑的年輕人判若兩人,可不知為何她偏又覺得葉迎風就應該是此刻的模樣,卓爾不凡、傲氣天成。
葉迎風將秋明月的震撼收入眼底,頗為自得,忽地瞥見秋明月清亮的雙眸中浮起一絲若有所思的疑惑,他陡地打了個激靈,猛然意識到了對方的身份,她姓秋!
“秋小姐,我猜對了嗎?”葉迎風稍顯局促地問道,方才的氣勢渙散無遺。
秋明月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瞧,面前緊張不安的年輕人哪里還有半點自信瀟灑可言?她甚至認為自己產(chǎn)生了錯覺。
“是的,你說的一點都不錯?!鼻锩髟抡藬?shù)息,忽地展顏一笑,拍了拍手掌笑道,“愿賭服輸,小妹拜服!”
說罷,學男子那般,俏皮地朝葉迎風拱手一揖。
葉迎風趕緊還禮,連聲道不敢當:“我就是胡亂蒙的,當不得真!”
秋明月露出不贊同的表情,認真地說道:“葉大哥是真的博學多才,何必自誹?見過彩鳳鳴岐的大師高人有許多,可笑的是他們不知此琴來歷,竟言之鑿鑿地指摘此琴乃后世偽造!”
葉迎風暗暗搖頭,他剛才說是在一部古籍中看見了關于“彩鳳鳴岐”的記載純屬胡謅,三年前東北大盜墓賊殷六于奉天發(fā)一巨冢,得珍寶無數(shù),葉迎風聞訊后曾趕去收貨,在殷六處親眼見識了這張“彩鳳鳴岐”,只是價錢并未談攏,數(shù)日后殷六突然橫死家中,“彩鳳鳴岐”就此失蹤。
至于此琴究竟是如何落在了秋家手里他并不關心,他精妙神奇的評曲論琴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不少。閑聊了幾句,話題便在葉迎風不動聲色間,十分自然地轉移到了秋宅靜園上來,葉迎風對其中布置大加褒揚,又嘖嘖贊嘆了一番秋家大爺?shù)难湃げ潘?,頗有些遺憾地道:“我曾經(jīng)游覽過不少名園,思園實在是難得一見的佳作,可惜沒有機會當面向秋大爺請教……”
秋明月沒有多想,嘆了口氣道:“大伯身體一直欠安,懼光畏風,我也極少能見到他呢!”
葉迎風沒有得到有用的信息自不會甘心,心念轉動,狀似隨意地道:“一葉可知秋,以園及人,思園清貴精奇,秋大爺想必曾出仕為官吧?”
秋明月掩口輕笑,搖頭道:“這次你可猜錯了,我聽父親說大伯以前是做古董買賣的,是司刀匠人,技藝之精湛當世罕有可比肩者?!?
司刀匠師!葉迎風心頭霍地一跳,難道這位秋家大爺竟是半閑堂大掌柜秦仲彪?照夏言秋所說,秦仲彪應是出賣秦家的內奸,而他也的確精通司刀技藝,不過秦仲彪是秦家的家生仆人,葉迎風很清楚他并無兄弟。
葉迎風暗暗搖頭,否定了這個猜測,假意愣了下,旋即笑道:“難怪思園景致頗具大巧不工的神韻,原來秋大爺是位司刀大師……”
他又拐彎抹角地打聽了半晌,卻始終無法從秋明月那里得到有用的訊息,絕大多數(shù)時候秋明月都是一問三不知,她幼時母親早逝,父親將她寄養(yǎng)在娘舅家,等到秋家終于落戶神目臺,她卻已上了學堂,又不愿與其父的續(xù)弦相處,便只在放假時才會回來住上一陣,幾乎對秋家在神目臺的舉動一無所知。
葉迎風暗中觀察許久,秋明月的目光始終清澈如水、神情自然,不似作偽。
河伯廟前的眾人已在秋二爺?shù)膸ьI下拜過了河伯,將當中為斗雞留下的空場圍得水泄不通,孤男寡女獨處太久終是于禮不合,兩人便朝坡下行去。
剛剛走下小丘,就聽到身后傳來一聲尖叫,兩人悚然回頭望去,一個高大的男子連滾帶爬地從樹林里奔了出來,滿臉驚駭欲絕,瘋了似地叫嚷著:“胡三爺拜月啦!胡三爺拜月……”
兩人面面相覷,都不明白這人話中含意,那男子叫喊聲凄厲尖銳,立時驚動了眾人,多數(shù)人都與葉迎風和秋明月一般莫名其妙,不過參加斗雞大會之人來自天南海北,自有見多識廣者聽懂了那人的話,不多時“狐仙拜月”的說法就傳遍開來,引起一片慌亂。
原來那人口中的胡三爺說的便是狐仙,乃是“四仙”之首,這四仙可不是神話中的仙人,指的是世間可見的四種靈物:“胡、黃、柳、艾”,也就是狐、黃鼠狼、蛇與老虎,民間百姓認為四者通靈,可修煉成精,難分善惡,皆具有神秘叵測之能,關于四仙的傳說廣為流傳,信拜四仙者并不少見。
聽聞林中有狐仙拜月,人群中登時炸開了鍋,說什么的都有,吉兇禍福爭論不休,有膽大之人揮手叫道:“莫怕,咱們人多,陽氣旺盛,鬼神辟易!”領頭朝那人所指的方向行去一睹究竟,猶豫了一陣,越來越多的人跟了上去。
葉迎風雖不信鬼神之說,卻也好奇“狐仙拜月”是怎樣的景象,見秋家的保鏢將秋明月圍攏著朝秋二爺行去,他便隨著眾人一起走進了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