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鐵檻寺是寧、榮二公當日修造的,現(xiàn)今還有香火地畝①,以備京中老了人口②,在此停靈。其中陰陽兩宅俱是預(yù)備妥貼的③,好為送靈人口寄居。不想如今后人繁盛,其中貧富不一,或性情參商④:有那家道艱難的,便住在這里了;有那有錢有勢尚排場的,只說這里不方便,一定另外或村莊或尼庵尋個下處,為事畢宴退之所⑤。即今秦氏之喪,族中諸人,也有在鐵檻寺的,也有別尋下處的。鳳姐也嫌不方便,因遣人來和饅頭庵的姑子靜虛說了⑥,騰出幾間房來預(yù)備。原來這饅頭庵就是水月寺⑦,因他廟里做的饅頭好,就起了這個渾號。離鐵檻寺不遠。當下和尚功課已完,奠過晚茶,賈珍便命賈蓉請鳳姐歇息。鳳姐見還有幾個妯娌們陪著女親,自己便辭了眾人,帶著寶玉、秦鐘,往饅頭庵來。只因秦邦業(yè)年邁多病,不能在此,只命秦鐘等待安靈罷,所以秦鐘只跟著鳳姐、寶玉。一時到了庵中,靜虛帶領(lǐng)智善、智能兩個徒弟出來迎接,大家見過。鳳姐等至凈室,更衣凈手畢。因見智能兒越發(fā)長高了,模樣兒越發(fā)出息的水靈了,因說道:“你們師徒怎么這些日子也不往我們那里去?”靜虛道:“可是這幾日因胡老爺府里產(chǎn)了公子,太太送了十兩銀子來這里,叫請幾位師父念三日《血盆經(jīng)》⑧,忙的就沒得來請奶奶的安?!辈谎岳夏崤阒P姐。且說那秦鐘、寶玉二人正在殿上玩耍,因見智能兒過來,寶玉笑道:“能兒來了?!鼻冂娬f:“理他作什么?”寶玉笑道:“你別弄鬼兒。那一日在老太太屋里,一個人沒有,你摟著他作什么呢?這會子還哄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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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香火地畝——為寺廟的香火提供費用的土地。
②老——死亡的委婉說法。
③陰陽兩宅——陰宅和陽宅,即停放靈柩的房屋和送殯人暫住的房屋。
④參商——原指參星和商星。因參星在西,商星在東,此落彼出,永不相見,故這里引申以比喻人的性情、好惡等各不相同。
⑤宴退——休息之意。安閑為“宴”,不做事為“退”,合之則為休息。
⑥饅頭庵——此庵名或本唐·王梵志無題詩:“城外土饅頭,餡草在城里。一人吃一個,莫嫌沒滋味。”又宋·范成大《重九日行營壽藏之地》:“縱有千年鐵門限,終須一個土饅頭?!薄梆z頭”為“土饅頭”的省略,比喻墳?zāi)梗弧拌F門限”即“鐵門檻”,簡稱“鐵檻”,比喻鬼門關(guān)。因此“饅頭庵”與“鐵檻寺”恰好為一對,隱寓人無論怎樣千方謀慮,百計經(jīng)營,終究要過那道鬼門關(guān),變成一個“土饅頭”。極具戲謔意味。
⑦水月寺——此寺名或本晉·釋慧遠《鳩摩羅什法師大乘大義》卷上:“如鏡中像、水中月,見如有色,而無觸等,則非色也?!庇帧蹲阽R錄》卷三:“緣生之法,皆是無常。如鏡里之形,無體而全因外鏡;似水中之月,不實而虛現(xiàn)空輪。認此為真,愚之甚矣?!庇痔啤ね蹊笾緹o題詩:“觀影元非有,觀身亦是空。如采水底月,似捉樹吹(頭)風(fēng)。攬之不可見,尋之不可窮。眾生隨業(yè)轉(zhuǎn),恰似夢寐中?!薄八隆奔此性掠?。佛家用語。比喻虛無縹緲、空無所有的幻影或幻象。因此“水月寺”隱寓人生如夢,轉(zhuǎn)眼成空。這是曹雪芹又一次流露其色空觀念。為饅頭庵姑子起名“靜虛”,也是此意。
⑧《血盆經(jīng)》——全稱《目連正教血盆經(jīng)》,又名《女人血盆經(jīng)》。民間流傳的佛經(jīng)名。俗以為婦女產(chǎn)后出血污穢不吉利,而請僧尼念此經(jīng),便可以消災(zāi)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