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歐陽靜茹
讀慕容雪村的小說,就像騎著一匹性情暴烈,勇往直前的千里馬,風(fēng)馳電掣般奔向掩蓋在繁花似錦中的墳?zāi)?,還未從刺激和緊張中回過神來,已被冰冷潮濕的泥土活活埋葬,剩下的,只有無能為力和無盡悲涼。
鐵嘴魏達,一個春風(fēng)得意的名律師,37歲,離婚,有個23歲名叫肖麗的女友,兩人同居兩年有余,一直想結(jié)婚的肖麗,見魏達沒有與她成婚的意思,便在前男友陳杰的攛掇下,偷了魏達行賄中院副庭長60萬的“視聽資料”,以達到得不到人就拿錢的目的,魏達一邊安撫肖麗,假意許諾與她結(jié)婚,一邊想方設(shè)法挖出陳杰,以便拿回自己的行賄證據(jù)。
與此同時,因為一個幾千萬標(biāo)的的大案子,魏達與同事,法院,檢查院之間,開始上演一出又一出驚心動魄爾虞我詐的好戲,他們是好幫手,然而又要互相提防;他們是同盟者,卻又要算計對方以獲取更多利益籌碼;終于,一切按照魏達的精心策劃順利進行,最后終于如愿以償。就在他準(zhǔn)備洗手上岸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時,竟失手殺死了敲詐他的陳杰,并將他碎尸滅跡,惶惶不可終日的魏達迅速作出逃往國外的計劃,但還是被抓獲。銅嘴鐵牙的他與公檢法周旋多年,深諳其中門路,拒不認(rèn)罪。到最后,警察要脅他,如若再負隅頑抗,不讓他見臨終的慈母最后一面,魏達心理防線終于崩潰,交待了全部犯罪事實,不料交待完畢后,才發(fā)現(xiàn)這根本是一個騙局,母親身體健康,這不過是警察為獲得他的口供,為他尚存的人性設(shè)的一個圈套而已。根據(jù)認(rèn)定的事實,魏達被判死刑。刑場設(shè)在蒼涼谷的河邊,魏達將死之時,突然醒來,原來過去經(jīng)歷的這一切,不過是南柯一夢而已。
醒來的魏達,竟與夢中判若兩人,恰如莊生與他著名的蝴蝶,究竟哪一個才是真實的人生?而我又是誰?
我是誰?我風(fēng)光一生,算計一生,辛苦一生,忙碌一生,癡愛一生,到死時,卻根本不知我是誰,如若明知到頭只是一場空?我又何必執(zhí)著?何必追尋?何必不停歇地自我折磨自我反?。?/p>
我到底是誰?我陷入故事中,糾結(jié),纏綿,憂傷且無力自拔,我不知道我是誰,可是我卻明白作者是誰,他就像小說中那尾不停地被和尚撈起,被游客們花錢買下,重復(fù)放生的金魚,冷眼看這世界,帶點調(diào)侃味道——此事匪夷所思,如果我是一尾有理性的魚,定會覺得人間荒謬,大道無存,末法之世果然不可理喻;和那些單純天真之人——即使這世界是一池清水,我也會往里撒尿。而潘志明就站在屎尿之中,卻以為那是一池清水”(第十四章)。
“想人間婆娑,全無著落;看萬般紅紫,過眼成灰?!蹦饺菅┐迨莻€詩意的人,也是個悲觀主義者,虛無是他故事的背景和底調(diào),雖然那過程濃墨重彩,不停地說著錢權(quán)交易,官商勾連,黑白顛倒,愛與算計的故事,但他的骨子里是悲觀的,也是那種嘴里唱著熱鬧好戲,心涼如水的人。
這部作品里,一個極有特點的人物不得不提,那就是嘴里念著阿彌陀佛,口袋插滿了信用卡,到處招搖撞騙的“高僧”海亮,魏達極其看不起他,卻又離不開他,在這里,海亮代表著一種宗教信仰,但同時他又是一個扭曲的信仰傳承人,或者說是一個信仰符號。魏達本人,歸根結(jié)底,不過是一個找不到心靈歸宿的焦慮的游人,極容易與這個信仰符號形成這樣變態(tài)的關(guān)系,以獲得精神支撐。就像那些喪盡天良壞事做盡的人,需要窮人或弱者站在他的身邊,讓他有機會施以援手求得精神安慰和心靈解脫一樣。
慕容君的每一部作品,都很在意一樣?xùn)|西,那就是“眼淚”,一滴淚,或是一生的淚,那是救贖之淚,也是希望之淚,在《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里》,他說:流一滴眼淚吧/親愛的/只要一滴/就可以救活/在千萬層地獄下/受盡苦難而死的/我/……
在《原諒我紅塵顛倒》里,他說——我終于哭了/在無數(shù)雙兇狠的手臂之下/我珍藏了一生的眼淚滾滾滑落/如此絕望/卻又如此幸福/如此溫暖/卻又如此痛徹心肺!
但是,他依然沒有找到那眼淚,正如他回首滿城如雪衣冠,獨尋不見心中那一個。那一個,是你,也不是你!是我,更不是我!
語言幽默,帶點冷暴力,快節(jié)奏,多懸念,峰回路轉(zhuǎn),險里求生,是慕容小說的共同特點,在此基礎(chǔ)上,如果說《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多的是靈氣飛揚和閱讀快感,那么《原諒我紅塵顛倒》則多了高屋建瓴,統(tǒng)籌大局的魄力,以及去粗取精,精雕細琢的能力。他如此用心,用力,用情,讓人心疼和感動,這是一位愈行愈遠的真誠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