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歲的她，沒有人記得她曾是留級的大學(xué)生，有了法力，便有了超越凡人的智力，天文地理、生物醫(yī)學(xué)、各國語言無一不通，像是千年人類的智庫，瞬間下載進(jìn)她的大腦中。她決定休學(xué)，以法力作為往后財力和獨立的基礎(chǔ)，四處旅行。

這個時候，擺脫掉虛偽崇拜的包圍，她一個人探天探地自在多了，只要不要當(dāng)眾飛行，就不會被當(dāng)成女巫處死。有時她每到一個地方，會試著交交一兩個有趣的朋友，例如自稱會看相的上海人，或是熟讀《奧義書》的印度女孩……和她們隨機(jī)地為伴旅行一陣子。一般人旅行難免意外連連，不是人到雨到，恰逢百年地震、萬人瘧疾、淹城大水，就是班機(jī)誤點、飛機(jī)失事、被扒被騙——這些在她有法力前的掃把星宿命，已因身靈一變一掃而空?，F(xiàn)在她有了逢兇化吉的能力，連和她一起出游的伴，或是有幸與她同搭一班飛機(jī)的人，如果能躲過什么災(zāi)，或是遇上什么想不到的驚喜，都是托她的福。

2000年，天使墜樓

就在她開始有法力的同時，一名男天使仿效電影《天使之城》（City of Angels）的劇情，從鐘塔上墜樓。像這樣的事在不景氣的2000年見怪不怪，有的人突然有了法力，有的天使則突然失去法力。天地人間的能量是不會消失，一切只是在和平地轉(zhuǎn)換而已。

他剛到地面，的確有很多地方不習(xí)慣，比方要時時記得大口呼吸小心保健，記得用手吃飯并確認(rèn)吃飽的感覺，記得不必振翅高飛要腳踏實地，記得過馬路要看紅綠燈，還要學(xué)會看懂男廁標(biāo)志站著小便，要學(xué)會辨別五味五音七彩世界……以前從空中俯瞰的視線總是小萬事萬物，一到了人間，什么事物都放大了，眼界自然變小。沒有法力，人身處處局限，過起日子來就吃力多了。

以前是天使的時候，從不知道身體是有重量的?，F(xiàn)在圓圓的地球處處不平的地，這個瞬間投胎成29歲前中年的性命，上坡一步步都要使上前所未有的氣力。對于一向輕浮移走的他而言，累喘酸疼地備感辛苦，全身發(fā)汗，每天以勞力感受得來不易的肉身。

肉體是靈魂寄居的殼嗎？在身為天使的時候，只要專注，就可以聽見人心底的聲音：流浪漢天寒顫抖的埋怨、小販不吆喝時的盤算、獨居老人記憶里重復(fù)千遍的對話、貌合神離的情人在擁抱之后分手的企圖……現(xiàn)在為人都聽不到這些靈魂的聲音了，只聽見滿街的客套、借口、謊言和百分之九十的言不及義，只剩下近距離的各形身體，夾雜著汗水，或是工廠大量生產(chǎn)的有品牌香味。

他回到以前觀察人讀書時靈魂傾瀉不斷的圖書館。現(xiàn)在雖然不是天使了，還是試試低頭探求人的眼眸表情、肢體動作……以揣測他們有故事的深度內(nèi)在。但除了竊竊私語、紙條和突如其來的手機(jī)鈴聲外，根本聽不見那些人腦中思考的聲音，更別說是參透誰的心事了。好長一段時間碰不到人的精神面，久了就忘了靈魂的存在。

既然沒辦法把周圍的人看清楚，也沒有法力相當(dāng)?shù)挠讶丝梢怨沧h靈魂的深邃，除了無止境的無能為力感外，看樣子，解惑只能求諸自己，和自己大量對話以維持水平。當(dāng)“永生的靈魂”下載進(jìn)“終有死亡”的肉體時，過剩的靈魂能量該如何消耗？當(dāng)純粹的靈魂住進(jìn)每天要溫飽有情欲有貪念的身體時，該如何調(diào)和不安的身心？通曉天地的靈魂，塞進(jìn)175厘米的有限身高里，浩瀚的宇宙觀連同珍貴的法力，都得扣留在天上帶不下來，這就是苦難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