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板凳訓練完蹩腳的演員——他自己,還得訓練更蹩腳的紅兒。從基本功練起是不可能了,但至少要保證姿勢正確,自己才有接好她的希望啊。不過這第一步,就是要把她脖子上的長命鎖摘下來。
紅兒雙手按住長命鎖,步步退縮,連連搖頭,眼睛里滿是乞求。除了照片,這是媽媽留給自己的唯一信物。自己當了一年叫花子,哪怕在最餓的時候,也沒把它拿去換錢;哪怕在被人欺負的時候,也小心地把它藏好沒被搶走。誰想拿走她的長命鎖,就像拿走她的小命一樣。
“你戴著這玩意,不方便練功呀……”板凳愁眉苦臉。
一聽練功,紅兒更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你不練一練,就這么上場會出事的!……我會想盡法子,不讓你上場,可是總得備著點吧?萬一逃不掉,躲不過呢?難道就被他們逼死啦?”
板凳說得在理,紅兒不由停止了搖頭,任由他把長命鎖從脖子上摘下來。
“我先替你收著,到時候一準還給你!”板凳拿著長命鎖嘆了口氣,“有它保佑,你不該短命??赡隳锞尤皇枪颤h,這不找死嘛……”
就在昨天,他上街打醬油時,看見一個青年,站在路邊的屋頂上,一邊向過往行人拋傳單,一邊大聲喊話。
“蔣介石業(yè)已變?yōu)閲窀锩_的敵人,業(yè)已變?yōu)榈蹏髁x的工具,業(yè)已變?yōu)橥罋⒐まr和革命群眾的白色恐怖的罪魁……”
驟然響起槍聲,那青年中彈倒下,臨死之前還不忘把手里的傳單都拋了出去,紛紛揚揚的白紙飄在風里,恐怖、凄涼的感覺籠上行人們的心頭。沒事做什么共黨,板凳想,不就是自殺嗎……紅兒的媽媽,今天還活著嗎?就算今天活著,明天還能活嗎?紅兒真能見到她媽媽嗎?
板凳甩甩頭,把不吉的念頭趕出腦海。他把長命鎖收好,把紅兒抱到桌上,向她伸出雙臂,“向我跳!”
紅兒晃了晃身子,還是沒有勇氣,怯怯地搖頭。
“按我說的做,憋住氣,閉上眼,咬緊牙,一使勁,蹭地就蹦出去了!”
紅兒憋氣、閉眼、咬牙……還是不敢跳。
板凳嘆了口氣,循循善誘,“我像你這么大,比你膽兒還小。我不敢登臺,義父都放棄我了,只有大師兄,總是給我打氣,堅持教我練功……義母說過,‘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鋵嵞ヨF杵不難,難的是壯起膽子,闖過心里的坎兒,只要闖過去了,功夫就成了一半。我以前沒闖過去,但昨天闖過去了,你也得趕快,跟我多練一會兒,才能保證你不會摔著。別怕!沒事兒的,試試!一、二……”
忽然李清風推門而入。
紅兒正在挪動小腳,小心翼翼地準備,被李清風嚇了一跳,身體失衡,忽地一個倒栽蔥!板凳眼疾手快,倏地撲上,及時抱住了她,兩人一起滾倒在地。
“沒摔疼吧?”板凳慌忙起身,攙起紅兒。
紅兒惶然搖頭。
“練功呢!瞧你,嚇著孩子了!”板凳向李清風投去埋怨的目光。
“板凳,小蕓為了你跟爹吵起來了,你快去勸勸!”李清風說。
“哎呀!”板凳急忙出門。
李清風見板凳走遠,蹲到紅兒面前,從衣兜里掏出一顆糖。紅兒已經很久沒嘗過糖了,卻記得是非常好吃的東西,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你叫什么名字呀?”李清風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是……紅兒嗎?”
紅兒一愣,想起板凳的囑咐,戒心頓起,驀然搖頭。
“你媽媽是唐雪梅嗎?”
紅兒又搖頭。
“你見過常墩子嗎?”
紅兒又搖頭。
“你有長命鎖嗎?”
紅兒還是搖頭。
李清風翻開她的衣領,確實沒有長命鎖,只得失望地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