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聲如銀鈴一般清脆。
父親,母親,一段多么無憂無慮、幸福到極致的時光。
忽然,天色冷暗,天空中飄著冰冷的雪花。
赤紅色的血跡,浸紅了家門口一片純白的雪。
她手中的布娃娃,掉落在地上。
她看到父親倒在血泊里。
她看到有個全身瑩白的怪物突然轉身!
她嚇得倒退一步。
那個怪物的牙齒上,有著父親的血。
她站在那里,沒有想逃。
眼淚卻一顆一顆地掉下來。
“爸爸……爸爸……你還我爸爸!你還我爸爸!”她哭泣著,仿佛已經忘記了驚恐,只是大叫著,尖叫著,像是要把身體里的一切都尖叫出來。
怪物的白色長指甲,幾乎要探到她的脖頸上。只需要一下,她就會被撕成兩半。
“媽媽……”
她忽然哭泣。
怪物的長指甲,驀然一停。
“媽媽……媽媽……媽媽你在哪里……媽媽……”她光著腳,披散著頭發(fā),孤零零地站在雪地里,哀哀地哭泣。
怪物忽然就逃走了。
只留下她一個人,守著冰冷的父親,一地的血。
“媽媽……爸爸……”她被整個世界拋棄了,從那樣極致的幸福,跌落到最深最痛的深淵。
天空,灰色。
大片大片的雪花,鵝毛一樣飄散下來……飄到她的夢中,一片片,一團團……
“媽媽……爸爸……媽媽……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我伏在石桌上,感覺有冰冷的水珠,滑過自己的鼻梁,落進另一只緊閉的眼睛里,又濕又涼。夢中糾結的傷痛,十幾年來從不曾忘卻的回憶,每當我傷心,我就會夢到那一個飄著雪花的夜晚,夢到父親的冰冷,雪白中的凝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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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夢中,卻傳來細柔而輕緩的琴音,仿佛清澈柔緩的溪水,一點一點地流過我的心田。
我張開眼睛。
遠遠的白色月桂樹下,那個銀發(fā)如水的少年寂靜地一個人坐在樹下,纖細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撥動他懷中的那把銀白的七弦琴。琴音從他的指尖傾瀉而出,如同流水,如同急瀑,如同清泉,又如同來自晨曦的天籟。他微低著頭,靜靜地彈奏,夜風拂過他銀色的長發(fā),發(fā)梢如同纏繞的絲,靜然飛舞……我看到他微斂著冰綠色的細長眼眸,那么濃密彎翹的長睫,就像是銀蝶折斷的雙翼……他輕抿著嘴唇,安靜地,沉默地,淡然地,如同一個從天堂慢慢走來的天使,散發(fā)出那樣潤白而晶瑩的光。
銀色的七弦琴,奏出那么清澈和婉轉的樂聲,泛著月亮光芒的琴弦,從他的指尖流瀉而出,竟像是幻化成有生命的銀光,在他的身邊,一圈一圈地疊加飛舞……
樂光如水光,一波一波地蕩漾。
我靜靜地看著他,沒有開口打擾,他也沒有停止彈奏。我們就那樣靜靜地坐在各自的位子上,看著他指尖的琴音,水一樣地漾開……
那樣純美,精致,清澈到了極致。
琴音婉轉低鳴,哀哀如同我夢中的低泣。
我眨眨眼睛,拼命忍住自己的眼淚,即使從這只眼睛流進那只眼睛,我也決不讓它們滑落下來,不讓它們流在他的面前。
琴音顫抖。
樂光水波一樣地抖動。
最后一個顫音。
他的手指忽然一收。
所有的銀色樂光,剎那間消失。
他抬起頭來看我。
冰綠色的眸子,像是來自外太空的碧石,冰裂出那樣動人的痕跡,清澈到像是一汪深潭,幾乎能透徹到你最深最深的心底。
我趴在石桌上,一動也沒動,只是咬著自己的嘴唇,望著他。
“夢魂曲。聽了它,你不會再被夢魘困擾?!蹦较栎p輕地開口。
“謝謝?!蔽颐蛑齑酱鹚?。
可是,我并不希望這個夢魘離去,雖然每次我會傷心,我會哭泣,但這卻是我對父母親最后的記憶……我寧愿傷痛,寧愿痛哭,也不愿意失去這唯一的記憶……
但,我感激。
感激他的安靜,感激他的不追問,感激他只是遠遠地坐在那里,為我彈奏一曲。他是個心思如此纖細的男生,他知道我現在不需要什么安慰、尋問,我要的,真的只是這樣的安靜,這樣遠遠地陪伴,以及……這樣溫暖的一曲。
“你……想不想過來坐?”翔看著我,“這棵月桂樹,其實有一點特別?!?/p>
翔撥弄了一下懷中的銀月琴。
月桂樹仿佛聽懂了琴音一般,巨大的月桂樹冠上,突然神奇般地垂下了許多像細毛管一樣的銀絲。整個如云般的月桂樹都被這樣的銀絲所掛滿,每一條絲管都綻放著晶瑩淡白的光,仿佛盛載了月亮的光華,把整個剛剛還幽暗平凡的月桂樹,裝扮成了無比神奇和神圣的模樣。剛剛不過只是一棵巨大的、花冠一般的月桂樹,而現在,它卻像是一位月光女神,靜靜地垂著銀發(fā),神圣淡然地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