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的?""吸血蟲"聽見我的自說自話,氣得又給我一巴掌,"明天還得對付兩個馬來人,人家可只有十八九歲,沒有體力你怎么贏?嗯?聽我的準沒錯,上去就把他踹倒。知道嗎?"我點頭的時候鐘聲響了,阿披勒一躍而起,甩開大步占住臺中央。我虛躡起前腳,緩緩接近他的右側(cè),盡量不去覷看他的左脅一帶,但是他仍然十分警覺,左肘關得死緊,遮住傷處,同時右拳向我招了招。僵峙了一段時間之后,左側(cè)有觀眾帶頭叫罵起來,才讓我忽然驚醒,阿披勒和我在一片沉默之中互相試探了好久好久。就在全場接近沸騰的時候,阿披勒大喝一聲,凌空飛起,這是他最著名的旋風虎尾腳,掃幅有一百八十度的扇面,我身子猛一沉,遞出一拳,才發(fā)現(xiàn)他根本沒有出腿,而腹部已經(jīng)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了我一記。觀眾又大叫起來,我當然不敢怠慢,左腿格出去,正摜在他的右頸上。四周的聲浪正在把整個臺子埋葬著,我卻聽到阿披勒的聲音"我是有話要講……"從漫天的煙霧之中鉆入我的耳孔。
有話要講?這算什么狗屁?我瞄一眼裁判,他一副渾然不知的模樣。那么阿披勒在我耳邊說的話會是我的錯覺?還是他們串通好了來算計我?有話要講?"你講??!你講??!你講?。?我一面朝他惡說一通,一面連晃兩個假勾拳,緊接著補在他左肋條骨上一腳。阿披勒已經(jīng)單腿跪地,繞在背上的紅絲繩懸蕩著,末梢滴下染色的汗水。他一把抱住我,又輕聲說道:"讓我,讓我撐到第三局!"然后他重重地在我胸口擂了一拳。
我們的額頭緊緊頂死在一起。"求你!"他說。我一把把他推到繩圈上去,然后聽見"吸血蟲"在背后大罵:"丟你老母?。∽崴?!"我不知道"吸血蟲"是不是也看穿了阿披勒乞憐的心事,或者認為那乞憐只是一頭老狐貍的詭詐伎倆。無論如何我是不在乎的,那老狗勉強要撐到第三局,不過是為了幾個錢罷了,也許他的母親真的病著,在某個彌漫嗎啡和抗生素臭味的貧民醫(yī)院病床上嘴角淌血。
我畢竟讓他撐到第三局。也許他可以多賺幾百塊。也許賺不到那么多,反正我不在乎。"可是我在乎!""吸血蟲"氣得打他自己一巴掌,"這樣拖下去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你要恨他!"我是開始恨阿披勒了。他此刻坐在我對面,助手替他揉搓松弛的肩臂和那張糟糕的臉--灰白、瘦削卻一點傷也沒受的臉。他的眼角有一星淚光,帶著淚光他沖我微微點一下頭。"你是個孬種,狗操的!"我大聲罵他,他又點了點頭。
等到在再沖上場去的時候阿披勒開始微笑,并且改變戰(zhàn)術--一直繞著我四周游步,偶爾出拳,像逗弄小孩子似的碰擊我的下巴、耳垂、鼻尖。我一反擊他就跳開,跳得又快又遠,而且讓人猜不著方位。觀眾在這個當兒配合他的步伐逐漸喧嘩著"阿披勒!阿披勒!阿披勒!"的名字。那么我是被愚弄了?阿披勒索性咧開嘴角,露出一口牙套,笑了。我又一連打出幾記空拳,阿披勒已經(jīng)繞到我背后,一膝蓋頂上我的腰眼--就像我爹經(jīng)常對我的那樣,不怎么疼,可是你會覺得羞辱(我爹那笨瘸子經(jīng)常用那條壞腿搗我的腰眼,表示他對拳王的輕蔑)。我猛一回頭,突然看見阿披勒眼角的淚水已經(jīng)充滿了整個眼眶。他又伏身上來抱我,在裁判還沒有來得及沖上前的時候在我耳邊說:"你生氣了,很好。"我想推開他,可是他勁力突然大起來,緊箍住我的腰,我一個站不住,被他擠跌在繩圈上。裁判拖著肥蠢的身軀再繞過來,阿披勒又已低聲說道:"再幫個忙,恨我!用力打我的頭。"他隨即把裁判推開,對我擠擠眼睛,有淚水滾下來。我半矮下身子,前蹈兩步,一拳砸上去,阿披勒竟然敞開門戶,立時我聽到了拳頭搗亂了他那根肋骨的碎裂聲。阿披勒順勢迎向我,摟住我的脖子:"頭!打頭。"我們互相頂住額頭,他喘著氣,顯然哭泣起來,我不忍心看那雙眼睛,只好望著他背后遠遠的人群,卻也不很清楚,觀眾和我們之間有一大片污濁而凝結(jié)起來的迷霧。阿披勒再度把我拉得離裁判遠些,繼續(xù)哭著說:"求你打我的頭,我要救我娘!我沒養(yǎng)過她。"一時之間我聽不出他的意思,一低臉才發(fā)現(xiàn)他的左胸已經(jīng)整個泛青,那么這又不是詭計了?"你想耍我?"我用力推,推他不動。裁判分開我們時我的脖子已經(jīng)酸得動彈不得了。阿披勒淚汗交織的臉上又浮出一抹笑容,他大聲叫起來:"小子,你不打嗎?"